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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千零六章 夫妻不諧

  劉祥道饒有興致:“如何反其道而行之?”

  “當所有人都妥協的時候,御史臺堅持彈劾中書令,我們不在乎是皇權弱勢、還是以下凌上,咬死了禮法、規矩、成例不松口,哪怕遭受群起而攻,也決不妥協!”

  劉祥道忍不住笑起來:“到那時,咱們不就成了眾矢之的?”

  孫處約也笑著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既然陛下能夠將自己擺在弱勢的地位之后再奮然反擊,等到咱們誓不妥協的時候,便同樣站在弱勢地位,勝敗無關緊要,只要讓人見到御史臺以一衙之力對抗整個朝堂,就如同亞臺新近移栽而來的那幾株柏樹一樣樹干挺直,任憑雨淋霜欺依舊巋然不動,誰還敢質疑御史臺的風骨?”

  這是陛下的陽謀,現學現用,也能成為御史臺的陽謀——要么你們跟著御史臺一起反對陛下,要么你們成就御史臺“一枝獨秀”“堅韌不拔”之清名。

  所有人都攻訐指責皇帝,皇帝自是出于弱勢地位,博取同情;可等到所有人都妥協,便都站去陛下一邊,依舊堅持不妥協的人就成了弱勢者,以御史臺一己之力對抗皇帝、對抗朝堂、對抗整個天下,誰還敢說御史臺逢迎媚上、甘為鷹犬?

  傲然如松、挺拔如柏!

  這才是御史臺的氣質啊。

  劉祥道放下茶杯,拍了拍桌子,吩咐道:“就這么辦,你且回去按照中書令可能的言行策略擬定一番反制之策略,莫要事到臨頭不知所謂。此事你獨自去辦,勿要假手于人,以免泄露。”

  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這三省彼此協作、又相互制約,官員流通性非常大,且中書、門下皆在太極宮內辦公,彼此很是熟悉,關系盤根錯節,稍有疏忽便會導致消息外泄,等到中書省那邊有了準備,御史臺將會陷入被動。

  “下官明白,多謝亞臺栽培!”

  孫處約精神振奮。

  只要此事辦成,重新將御史臺的正面形象樹立起來,他便是御史臺第一功臣,威信陡增,徹底站穩腳跟,成為未來御史大夫的有力競逐者。

  時近晌午,敞開的窗戶隱隱傳來蟬鳴,房內悶熱無風,墻角冰鑒內的冰塊散發著絲絲涼氣卻也未有太大作用。

  李承乾跪坐在靠窗的地席上,身旁一身宮裝的皇后蘇氏正彎腰將冰鎮的葡萄釀斟入玻璃杯中,細腰如同柳條兒一般彎下,如云秀發盤成整齊的發髻,露出修長潔白的脖頸。

  俏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似乎對于陛下許久未曾來到甘露殿毫無芥蒂,聲音輕柔溫和:“這是剛從西域運來的葡萄釀,用冰塊鎮一鎮愈發甘冽爽口、消暑去熱,陛下快嘗一嘗。”

  “嗯,皇后也坐,一起品嘗佳釀。”

  李承乾舉杯喝了一口,微笑著抬起臉。

  “多謝陛下。”

  皇后笑容不減,伸手攏了一下裙裾,跪坐在足踝上,端起酒杯湊到唇邊,淺淺呷了一口,動作優雅端莊、儀態萬方。

  放下酒杯,瞥了一眼似乎正在組織言辭的陛下一眼,率先開口:“關中的天氣越來越熱,宮里更是猶如蒸籠一般,臣妾很是擔憂東宮那邊,唯恐內侍們不能妥善照料太子,萬一中暑就麻煩了。所以臣妾欲往東宮小住幾日,貼身照料太子,待到暑氣消減、天氣涼爽再搬回來,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李承乾:“……”

  卻是將他早已醞釀許久的言辭堵在嘴里。

  便有些不滿,蹙眉道:“東宮那邊人手充足,自是不會慢待了太子,何須你操心?再說你是后宮之主,沒有搬去東宮居住的道理,總不能后宮事務都拿去東宮處置吧?”

  皇后蘇氏笑容收斂,神色淡然,呷了一口沁涼的葡萄釀,緩緩道:“陛下御極神州、皇權無上,天下人心咸服、風調雨順,這后宮之內平日里沒什么麻煩事,我也大多下派,并不親自過問,有我沒我,實則并無緊要。”

  李承乾眉毛一揚,神色不悅:“這是跟朕置氣呢?”

  皇后忙放下手中酒杯,欠身道:“陛下乃一國之主,臣妾不敢有不敬之心。”

  李承乾并未動怒,深思稍許,嘆氣道:“你我夫妻一體,應當能夠朕之不易,本以為你會支持朕的,孰料卻受到外朝那些輿論之干擾,實在不該。”

  頓了頓,見皇后低眉垂眼、并不接話,續道:“朕之處境,想必皇后也感同身受,若不能將這潭死水攪合起一些波瀾,覓得破局之法,難道就這么甘當一個傀儡?當初支持朕的那些人,如今只顧著收斂權力、攫取利益,還有誰在乎我這個皇帝的想法?你應該幫幫我才是,而不是這個時候給我拆臺。”

  皇后垂首,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依舊悶不做聲。

  李承乾有些惱了,我這般小意逢迎、低聲下氣,你卻執拗倔強、半點顏面都不給么?

  “皇后到底意欲如何?”

  皇后蘇氏聲音柔和、語氣卻冷淡堅決:“非是臣妾意欲如何,而是陛下意欲如何?”

  李承乾緊蹙眉頭:“不過是區區一個昭儀而已,皇后乃六宮之主,何以這點胸襟都沒有?”

  皇后蘇氏盯著李承乾看了一會兒,再度垂下頭去,淡然道:“君為臣綱、夫為妻綱,任何事陛下做主便是,臣妾不敢反駁,這些話您自去對大臣們說就好。”

  李承乾氣結。

  他忽然發現從未真正了解自己這位皇后,以往溫柔小意、知書達禮,卻不知何時變得這般執拗、倔強?

  大臣們跟我作對也就罷了,連你這位皇后也不聽我的?

  怒氣上涌,李承乾起身:“不可理喻!”

  轉身拂袖而去。

  門外侍立的內侍、宮女皆躬身垂首,戰戰兢兢。

  雖然帝后不和早已不是什么新聞,但這般直接沖突卻前所未有……

  房內,皇后安坐不動,連眼皮都未抬一下,秀美的面容端莊嫻雅、古井不波。

  夫為妻綱,然若夫不正,妻可改嫁。

  當丈夫與兒子擇選其一,每一個女子都不會有太多猶豫,答案幾乎相同。

  梁國公府。

  用罷晚膳,父子兩個坐在花廳里飲茶閑聊,提及當下朝堂里對于冊封昭儀之爭。

  房玄齡一眼便勘破李承乾的策略:“置諸于弱勢而反擊,陛下很是高明,朝野上下此刻固然一片反對,但等到了朝堂之上,應該還是會通過的,畢竟僅只是冊封昭儀而已,遠未涉及儲位之爭,很多人只看當下、未有遠慮,會妥協的。”

  房俊卻并不樂觀:“未必順遂如意。”

  “你是指有人借此機會邀名賣直,故意與大多數人唱反調?即便如此,大勢所趨之下也難以影響結果。”

  “非是擔心這一點,所謂攘外必先安內,雖然冊封昭儀并不需要皇后同意,可皇后畢竟是六宮之主,若無皇后之同意,即便陛下強行冊封昭儀,也會使得皇后與昭儀之間生出齷蹉,彼此爭斗必不可免,后宮要陷入混亂了。”

  房玄齡蹙眉:“皇后性格溫和并不強勢,縱然心有不滿、擔心太子將來儲位不穩,卻也未必反應強硬吧?”

  房俊喝了口茶水,自是不會說出皇后為了保住太子儲位已經暗示他可以“委身于下”,決心如此堅定、寧可做出巨大犧牲,怎能不強硬?

  “皇后看似溫和賢惠,實則外柔內剛,這從前幾次叛亂之事皇后之反應便可見一斑。況且女子本弱、為母則剛,既然意識到將來太子的儲位有可能不穩,必然要以強硬的態度應對陛下,最起碼也要逼著朝中大臣選擇站隊。”

  房玄齡上下打量兒子一眼,疑惑道:“你何時對于女子心態、性情有如此透徹之了解?老子警告你,有些人可以碰,只當是年少輕狂、男兒本性,可有些人絕不能碰,事關原則,不可僭越!”

  “咳咳……”

  房俊差點被茶水嗆到,委屈道:“父親何以這般污蔑兒子?兒子在您眼中難道就是那般好色如命、毫無原則的登徒子?”

  “呵呵,”房玄齡冷笑一聲:“你現在早已長大成人、功成名就,為父一般不愿多管你的閑事,但老子警告你,在外頭亂七八糟也就罷了,可房家血脈不能散落他處,我房家的子孫必須認祖歸宗,絕不可認他人為父,更不可入別家族譜!”

  見兒子尷尬的模樣,不禁疑惑道:“想我房玄齡一生清正、自詡君子,非禮勿言、非禮勿視,怎地卻生出你這么個性好漁色、毫無節制的浪蕩子?”

  房俊訥訥道:“這個……或許父親非是不想,而是不敢?”

  房玄齡不滿:“我乃一家之主,若當真那般想,誰能阻止?”

  “呵呵,”房俊強忍著笑,順從道:“是是是,父親所言極是,您非是不敢,而是不想。對了,外間傳言當年太宗皇帝賜兩名宮女于父親,卻被父親斷然所拒,不知是真是假?”

  房玄齡大怒:“這些事是你作為兒子能夠過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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