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怒氣未竭,卻也不好發作,怒哼一聲。
房俊勸道:“私下里說話,何必如此較真?況且薛國公也是有口無心,殿下大可不必這般。”李泰這才作罷。
不過良好氣氛已經破壞,只能各自回家。
鬧的一個不歡而散……
洛水邊大堤規整堅固,堤上平整開闊,兩側遍植楊柳,中間道路可供馬車疾行。阿史那忠本是騎馬赴宴,但今晚飲酒頗多、酒意上涌,只能與定襄縣主一道乘坐商號的馬車回家。
沿著大堤一路向西,至天津橋,向南拐入尚善坊。
回到府中,阿史那忠不忘讓人給車夫打賞,然后才醉醺醺由定襄縣主攙扶著,進了后宅。
侍女取來熱水服侍夫妻二人沐浴,熱水蒸騰發了一身汗,換了身衣裳,阿史那忠這才覺得酒意略減,卻也睡意全無。
讓侍女沏了一壺濃茶,坐在書房內喝了兩口,揉了揉臉,長長的吐出口氣。
飲茶之時他一時口快說錯了話,導致魏王震怒,當時可把他嚇得魂不附體,別說什么“薛國公”“半個駙馬”,說到底他是降將,是突厥人,在唐人眼中“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唐人確實心胸開闊、兼容并蓄,但那是在他們信任你的情況下,一旦對你的忠心有所懷疑,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定襄縣主也走過來,三十歲的婦人已經年華逝去,但時光沉淀下來的優雅卻是愈久彌香,保養得宜的容顏、身材,別有一番書香典雅的韻致。
見阿史那忠眉頭緊蹙、唉聲嘆氣,便坐在其身邊,好奇問道:“這是怎么了?”
阿史那忠垂頭喪氣,將當時失言之事說了。
夫妻兩個感情甚好,平時遇事都能有商有量,所以也不隱瞞……
定襄縣主便埋怨道:“你自己是何等身份,難道心里一點數都沒有嗎?這回多虧越國公仗義執言,否則惹惱了魏王,魏王一本秘折送去長安,咱們家便要大禍臨頭!”
時至今日,李二陛下不僅僅是大唐皇帝,甚至已經成為整個大唐的圖騰、圣哲一般的象征。李二陛下活著的時候,胸襟廣闊、容納四海,他的那些黑點任人評說、從不在意,更未使得那個人因言獲罪。然而等他死了,卻是只聞褒揚、不見貶低,誰拿李二陛下當初那些齷蹉說事兒,便會犯了眾怒。其實倒也正常,李二陛下對于別人之貶斥、謾罵可以一笑置之,可李承乾豈能任由旁人污蔑他的父皇?畢竟李二陛下之皇位得來并非光彩,李二陛下威望絕倫、功勛赫赫可以不在乎“得位不正”,但李承乾可沒那份威望,登基兩年的時間便遭遇數次兵變,說到底不就是因為當年的“玄武門之變”做個了壞榜樣,使得人人皆奢望于“兵強馬壯者稱王”?
所以在如今的“仁和”朝,半句李二陛下的壞話都說不得,有心或者無心都不行。
阿史那忠揉著額頭,懊惱道:“還不是因為多吃了幾杯酒?房二這廝實在是太能喝了,我素來自詡酒量豪雄,誰知人家還沒怎么使勁勸酒呢,只不過是略盡地主之誼讓了幾回,我便頂不住……”說到此處,他忽然想起一事,面色略有凝重,沉聲道:“而且今日還有一樁怪事,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今日房二有些不對勁。”
定襄縣主也跟著緊張:“到底怎么回事?”
雖然房俊與陛下之間關系甚為緊張,但陛下對其信任卻并未減輕多少,依然是穩穩當當的“朝中第一人”,論及對于朝政之影響,基本不做他想。
若是得罪了房俊,薛國公府怕是大禍臨頭。
更何況她母妃韋貴妃的娘家京兆韋氏與房俊素來不睦,同母異父的妹妹臨川公主駙馬周道務與房俊更是罅隙甚深……
阿史那忠見妻子緊張,一張保養得宜、秀美依舊的臉蛋緊繃,便擺擺手:“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兒……就是覺得他好像對我略有鄙視,也有些不屑,但更多還是憐憫……縣主能懂我意思嗎?”
定襄縣主……”
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些什么?
“鄙視”、“不屑”,這兩個詞怎會與“憐憫”放在一起?
阿史那忠也說不明白,攤手:“就是感覺而已,也未必如我所想,畢竟我雖然是胡人出身,如今卻也爵至國公、官拜少尹,娶妻縣主、人生得意,有什么能讓房二“憐憫'呢?他房二雖然方方面面皆能壓我一頭,卻也未必有那么大的差距。”
試想普天之下也唯有一個房二而已,自己與房二相比雖然略有不如,可已經勝過絕大多數人,雖非漢人,可憑借自己的身份,只要不謀反,必然世世代代榮華富貴,何須“憐憫”?
孰料他口中“壓我一頭”,卻讓定襄縣主心里一跳,略有明悟,想起以往洛陽城中官宦人家女眷們私下聚會之時,她與武媚娘悄悄說的那些話……該不會 武媚娘將這些女人的私密話題說給房俊聽了吧?
記得當時武媚娘炫耀房俊“躍馬挺槍”“久戰不疲”,自己羨慕之余,忍不住吐槽自家駙馬看似威武雄壯、實則“疲不耐戰”“一觸即潰”………
定襄縣主俏臉微紅,趕緊岔開話題:“房俊好端端的跑到洛陽來,該不會是有什么大事吧?”阿史那忠喝了口茶水,沉吟道:“看上去不像,言談之間盡是風花雪月,道及此行之目的,也只是說探望為武娘子。”
定襄縣主愕然:“身為太尉、朝中一品,居然為了一個妾侍便奔赴數百里不辭舟車勞頓?”出門遠行,可不是游山玩水。
且不說道路難行、奔波辛苦,單只是路途之中屢屢發生的意外,便足矣產生不可挽回之損失。城市與城市之間往往隔離著荒山野嶺、空曠荒原,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乃是最佳寫照,一旦路上染病,救治不及,搭上性命都是常事。
阿史那忠搖搖頭:“武娘子豈能與尋常妾侍等而視之?非只是房俊對其寵愛有加,便是房相也對其甚為重視,否則房家那等門庭斷然不可能由一個妾侍掌管財帛大權,且連高陽公主也無異議。這廝……當真是好運道。”
誰能想到當初太宗皇帝普普通通一個賜婚,居然給房家送去一個“女中諸葛”?
現如今,高陽公主身份尊崇、金枝玉葉,撐起房家的門庭,武媚娘掌管庶務,經營房家蒸蒸日上,而房家父子在做什么?
房相優游林泉、含飴弄孫,閑暇之時讀讀書、修改刪減《字典》,致仕之后生活無比愜意。房俊亦是優哉游哉,家中事務一概不管,在朝中地位尊崇卻并不承擔具體政務,大唐最能打的幾支軍隊卻對其俯首帖耳、唯命是從……簡直不要太瀟灑。
自是各種羨慕嫉妒。
定襄縣主輕哼了聲,道:“《周易》有云,“德不配位,必有災殃',人的命數都是天定的,自家好好過日子就好,何必羨慕旁人?沒那個能力,就別做那個美夢。
阿史那忠一頭霧水,我怎么沒能力了?
突厥貴族,大唐勛戚,封爵國公,河南少尹……如果這還沒能力,還有什么叫能力?
呃……
他忽然心里一突,狐疑的看著妻子,她該不會指的是“那個能力”吧?
提及這個,阿史那忠馬上癟氣。
許是少年之時縱欲太甚、不懂保養,也或許是年輕時常年征戰、受創太多,如今根元不足、力竭氣短,常常提槍上馬沒戰上幾個回合便丟盔棄甲、大敗虧輸,招致妻子時有怨言……
難免底氣不足,抬不起頭來。
忽然又有聯想,房二之所以看他的眼神那般詭異,難不成是知曉他那方面不行?
可房二如何知道?
阿史那忠瞪大眼睛,直直的盯著自家娘子,心里翻江倒海。
房二那廝“好公主”之名天下皆知,李二陛下的一眾公主沒少禍害,和離獨身的長樂公主、云英未嫁的晉陽公主,甚至嫁為人妻的巴陵公主……自家娘子雖然是縣主,僅只是封號不同而已,實質上也算是大半個公主!
這這這……不會吧?
定襄縣主被他盯得莫名其妙,奇道:“你看我作什?”
阿史那忠咽了口唾沫,遲疑著道:“你與房二……不熟吧?”
“我與他怎能相熟?面都沒見過幾次……阿史那忠!你什么意思?!”
反應過來的定襄縣主柳眉倒豎、酥胸起伏,嬌聲叱問。
阿史那忠嚇得一哆嗦,忙賠笑道:“就是問問,哈哈。”
定襄縣主氣得夠嗆,素白的手掌拍著茶幾,怒道:“我自下嫁于你,不敢說賢良淑德,最起碼相夫教子、恪守婦道,焉有半分逾矩之舉?你不相敬也就罷了,居然這般心思齷蹉、污蔑于我,簡直混賬至極!”生氣歸生氣,可還是解釋一句:“且不說我是否有那等隱晦之心,便是有,我整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寥寥幾次去往商號與武娘子小聚之時,房俊也并不在洛陽,我便是想做,又與誰去做?”言罷,起身,怒氣沖沖的往外走。
“娘子且息怒,這是去哪里?”
“我這就去找房俊,你不是懷疑我不貞嗎?既然落得這般猜疑,還不如將事情坐實!我親自送上門去,看看人家房俊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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