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裝鐵騎在王孝杰率領之下強占灘頭陣地,而后穩守陣地、徐徐反擊,為后續部隊渡河爭取時間與空間。這一次唐軍摒棄了以往“放風箏”似的打法,而是狹路相逢、短兵交戰,以硬碰硬。
結果表明,當今天下單純論及“硬度”,沒有任何一支軍隊能夠比具裝鐵騎更硬……
奧夫帶著數以萬計的軍隊出城,試圖破壞浮橋、阻止唐軍渡河,卻在數百具裝鐵騎猛沖猛打之下大敗虧輸、全軍潰敗。
大食軍隊最后一絲心氣兒被打沒了。
之前還能抱怨唐軍火器威力無倫、莫可抵御,唐軍戰術偷奸耍賴,期待著堂堂正正一戰之時能夠反敗為勝、洗刷恥辱……河岸灘頭這一戰,使得大食軍隊清晰認知到一個事實,無論戰略、戰法、戰術,唐軍已經完全形成了碾壓。
任憑大食軍隊人多勢眾,卻絕無可能有一絲一毫取勝之可能。
既然如此,那還打什么呢?
快跑吧……
潰敗的大食軍隊如同潰堤的河水一般,沿著河岸由東至西、洶涌逃竄,一路逃回阿祿迪城,希望能夠進入城池躲避唐軍追殺。然而等到了城下,才發現城門緊閉,城內煙火出處、廝殺震天,各個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何事。
但繼續潰逃是不能的,沒有糧秣,他們又能逃到哪兒去?
好在片刻之后,城門開啟,全副武裝的葉齊德率領城內軍隊魚貫而出,在城外結成陣列,大有與唐軍決一死戰的氣勢。這些潰軍也不得不在督戰隊的威脅之下,暫時穩定心神,心不甘、情不愿的被編入陣中,卻并無幾分死戰之志,只待戰局不利便一哄而散……
奧夫直奔陣前,見到葉齊德居然匯聚全軍擺開陣勢,頓時心中大急,策馬來到葉齊德身邊,將其拽到一旁,小聲問道:“大帥此舉何意?”
葉齊德道:“唐軍倉促來攻,兵力不足、人馬勞頓,咱們依托堅城、以逸待勞,未必不能一戰!”
奧夫面無表情:“大帥當真這么想?”
“咳咳!”
葉齊德干咳兩聲,很是尷尬:“咱們這一戰幾乎是傾舉國之力,不僅僅是各部外族數萬兵馬死的死、逃的逃,更有哈里發座下十余萬精銳!若是連一場勝績也無,回去大馬士革如何向哈里發交待?我從不奢望能夠戰勝唐軍,但當下局勢對我們有利,只需堅守阿祿迪城哪怕一天,咱們也能說成‘僵持不下、旗鼓相當,唐軍所依仗者火器之利也’,到時候哈里發面前也能少一些責罰。”
奧夫拿著個軍事白癡無可奈何,勸諫道:“我知大帥之心思,我也害怕回去之后遭受哈里發的處罰!但眼下豈是適當時機?唐軍已經完成渡河,接下來咱們面對的不僅是具裝鐵騎的正面沖陣,擋不擋得住還好說,萬一唐軍輕騎兵繞過城池南邊向西穿插截斷咱們的后路,那就得全軍覆滅于此!”
葉齊德這才醒悟,大驚失色:“那咱們馬上撤退!”
奧夫嘆了口氣,對這位帝國繼承人極其失望:“大帥且率領主力先行一步,請將帳下精銳撥付給末將一萬人,末將在此殿后。”
即便是撤退也不可能驟然下令、然后一股腦的全軍后撤,數萬人的部隊極其容易發生混亂,到時候唐軍再沖鋒一下,好好的撤退又變成潰逃,豈不是任由唐軍銜尾追殺?
計劃有序、退而不亂才是上策。
這一回就算是他報答哈里發的知遇之恩,以身犯險、絕境搏殺,即便戰死此地也認了。
不過即便心存死志,他也不愿帶著自己的族人、戰士赴死,而是讓葉齊德撥付屬于哈里發家族的精銳。
葉齊德倒也不傻,馬上領悟了奧夫的意思,頓時感動得熱淚盈眶,緊緊握著奧夫的手,哽噎道:“軍事愛護之情,本帥銘記五內!他日定然對軍事之部族予以照拂,你的兒子本帥也視同己出!”
奧夫:“……”
雖然留下殿后的風險極大,但你也不能咒我死吧?
總得說點吉利話啊!
“當下非感情用事之時,大帥還是率領主力速速撤退吧!直接撤往阿濫謐城中途不要停歇,不僅不要聽信任何昭武九國之承諾且要加強防范,至阿濫謐城之后稍作停留、休整部隊,無論末將能否擺脫唐軍追殺,停留三日馬上渡過烏滸水進駐木鹿!”
阿濫謐城是安國之都城,緊鄰烏滸水。
河中地區是昭武九國盤踞之地,這些當年被匈奴驅趕至此的國家都與漢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平素為了利益首鼠兩端、左右搖擺,但此刻大唐聲威赫赫、兵鋒正盛,難保全部倒向大唐,且以大食人的首級作為投名狀。
葉齊德真正感動了,握著奧夫的手久久說不出話,在奧夫一再催促之下,這才一步三回頭的率領數萬主力向西撤退。
未等主力走遠,耳畔蹄聲隆隆,具裝鐵騎已經奔襲而來!
奧夫當即下令,全軍撤回城內!
他愿意幫助葉齊德殿后,卻不意味著他愿意在城外與唐軍野戰,唐軍部隊皆為騎兵,善于野戰、追擊,卻并不善于攻城,守在城中尚有突圍而出的機會,留在城外野戰則是十死無生。
具裝鐵騎倏忽而至,馬不停蹄的展開突擊,大食軍隊瞬間崩潰,哭喊著向著城內涌入。
先一步撤入城中的奧夫見到城內多處起火,尚有不少并未跟隨葉齊德撤退的軍隊正在燒殺搶奪、奸淫擄掠,將整座城池弄得一片狼藉、混亂不堪,頓時氣得臉色鐵青。
他可不認為這是針對康國背叛之后的報復,顯然是葉齊德早就有著縱容麾下軍隊的打算,如今正好借著同娥父子協助唐軍渡河之罪過,對阿祿迪城進行屠戮掠奪……
“傳我軍令,所有人嚴格遵守軍紀,馬上奔赴就近城墻參與防御,違令者斬!”
他倒不是對康國百姓有什么憐憫之心,而是想要聚集每一分每一寸的力量盡可能將城池守的時間長一些。
他知道阿祿迪城在唐軍面前肯定守不住,但還是要給葉齊德擋一擋,盡自己最后一份忠誠之心……
薛仁貴牽著戰馬踩著浮橋迅速來到南岸,于河畔灘涂上站定,一邊遙望著具裝鐵騎那里的戰況,一邊下令渡河的騎兵在此集結。北岸的大部隊經由三座浮橋渡河,速度很快,沒一會兒的功夫便集結了兩三千人。
隨著前方不斷傳回的戰報,薛仁貴明白敵軍敗局已定,當機立斷帶著這些部隊奔向阿祿迪城馳援。
等他趕到阿祿迪城東門,便見到數百具裝鐵騎正隊列嚴整的立于城外,敵軍尸體鋪滿地上,尚有不少重傷敵軍輾轉哀號……
而阿祿迪城則城門緊閉,避而不戰。
薛仁貴策騎上前,王孝杰迎上來,稟報道:“葉齊德與馬斯拉瑪已經率領主力向東撤退,奧夫留下殿后,當下已經悉數撤入城中。”
薛仁貴瞬間洞徹奧夫的想法,點點頭:“這廝愿意冒著巨大風險留下殿后,對葉齊德還算是有一些忠心,但不多。”
若當真愿意為了葉齊德擋住唐軍、爭取更多逃跑的時間,這個時候就應該在城外浴血死戰、拖住唐軍,而不是倉促退入城內,僅以阿祿迪城作為戰略據點牽制唐軍,使唐軍不能全力以赴追擊葉齊德……
王孝杰也不是有勇無謀之輩,直接點破奧夫的意圖:“他大抵是期盼著咱們能夠分兵,只要咱們主力前去追擊葉齊德,他就有可能率領城中部隊向南突圍。”
康國乃絲綢之路上節點之一,交通便利、四通八達,不僅可以順著薩寶水向西途徑昭武九國進入木鹿、抵達波斯,也可直接南下橫穿波悉山進入吐火羅,經過昭武九國之史國、米國,穿越鐵門關抵達烏滸水畔……
很顯然,若所料不差,奧夫選的便是這條道路。
薛仁貴略作沉吟,馬上做出決斷:“分給你兩千輕騎、五百重騎,圍守阿祿迪城,如若奧夫出城突圍莫要與其硬碰硬決一死戰,可任由其向南突圍,你則率軍追擊其后、依舊采用‘放風箏’的戰術追著打,但是務必在其進入鐵門關之前予以殲滅。”
王孝杰精神一振,大聲領命:“喏!”
不由得他不興奮,如此大戰之中能夠獲得主帥信任、得到獨當一面的機會,殊為難得。
只需將奧夫殲滅,如此功勛可不是跟在薛仁貴身后沖鋒敵陣可堪比擬。
薛仁貴續道:“本將則率領主力追擊葉齊德,你殲滅奧夫之后,沿著烏滸水向下游運動,伺機渡河,咱們在木鹿匯合。”
到那時,大食軍隊必定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亡命奔逃。
王孝杰大聲道:“將軍放心,末將定能完成任務!”
殲滅奧夫固然是奇功一件,可他也不能放慢腳步,還想跟著薛仁貴萬里奔襲、一路穿越沙漠高原直抵大馬士革城下呢!
封狼居胥也好、勒石燕然也罷,這些都是軍人無上之殊榮,可古往今來,華夏歷朝歷代還從未有人能夠兵臨大馬士革。
若能達成此項成就,堪稱震古爍今、流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