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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五六章 推卸責任

  宇文節心念電轉,對事情脈絡有所猜測,自是不肯冒險參與。

  略作沉吟,他為難道:“并非本官搪塞推諉,因此案事涉宗室子弟,由于書院有關,更是護衛東宮的‘神機營’兵卒……長安縣并無資格予以審理。不過本官可將此案上報至大理寺,韋御史以為如何?”

  韋仁約雖然剛正不阿、公正廉明,卻并不是一根筋的夯貨,倒也懂得幾分人情世故,見宇文節面色為難有推搪之意,當即點點頭:“那就去大理寺!天日朗朗、法理昭昭,總有講理之處!”

  宇文節唯恐韋仁約糾纏不休,聞言松了口氣,含笑道:“那好,本官這就出具文書,將此案轉呈大理寺!”

  堂上的執失紹德也放了心,他最怕就是長安縣迫于檢查御史之壓力胡亂定案,畢竟一個縣令如何與檢查御史抗衡?一道彈劾文書就得罷官去職、流放外地!

  反而越是往上一級的衙門走,他的勝算越大。

  大理寺卿戴胄與房俊關系莫逆,對書院多有照顧,再有家中父母施加之影響,即便定罪也在掌控之內……

  韋仁約手持長安縣出具的案件轉呈文書,又跟宇文節要了幾個人抬著尸體進了皇城,去往大理寺。

  如此招搖過市、圍觀者眾,早已闔城轟動。

  待韋仁約押著執失紹德、抬著老嫗尸體離開,宇文節趕緊打發自己的仆從去往梁國公府通知房俊。

  書院學子也好,“神機營”換防也罷,甚至死因莫衷一是的老嫗……宇文節隱隱覺得最終之矛頭皆在東宮。

  韋仁約一行從縣衙而出,除去隨行人員之外,越來越多的圍觀者聽聞事由之后逐漸聚集而來,國人自古便好湊熱鬧,等到了順義門外,已經浩浩蕩蕩數百人,所經之處、人皆側目。

  百姓無故不得入皇城,這些人便逗留于順義門外,紛紛叫嚷。

  “吾等在此聲援,唯愿韋御史秉公執法、伸張正義!”

  “倘若大理寺偏袒權貴,吾等便沖了這順義門,去往承天門下扣闕,上達天聽!”

  韋仁約站在門前,鞠躬作揖,以示感謝。

  隨后叫開城門,一行人魚貫進入順義門,入門之后右轉抵達大理寺。

  大理寺官員在韋仁約自長安縣衙出來之時便已聽到動靜,匆匆回稟,戴胄如今年事已高若無重要事務等閑不來官衙,日常主持事務的乃是大理寺卿董雄,聽聞事由頗感為難,遂將大理寺丞狄仁杰叫到面前:“這件事你來負責吧,年輕人多經歷一些事,成長快一些。”

  言罷,又覺得自己過于“欺負人”,居然將燙手山芋丟給一個在娃娃,遂又叮囑一句:“此事看上去簡單,實則內里牽扯甚廣,要仔細甄別、謹慎處置,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狄仁杰奇道:“不過一老嫗致死案件而已,且目擊者眾,只需調查一番便可查出真相,何必這般小心翼翼?”

  董雄很是喜歡這個聰慧伶俐、手腳勤快的小子,耐性解釋道:“正如你所言,事發之地在西市之外、目擊者眾,本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案子,然而目擊者之說辭卻分歧嚴重、莫衷一是,其中必有緣故。且韋仁約乃檢查御史,御史臺的排名只在御史大夫、御史中丞之下,如此官高位顯之人物卻恰好經過現場……吾等刑名斷案之人,永遠不要相信巧合,所有的巧合背后都有可能隱藏著陰謀算計。”

  狄仁杰若有所思:“那我該怎么辦?”

  董雄道:“怎么辦都行,唯一不要妄下定論。”

  狄仁杰心頭敞亮,重重點頭:“下官明白了!”

  董雄拈須微笑:“孺子可教也!再記住一句話,大理寺雖然是斷案之處,任何案件都要斷個清楚明白……但大理寺也是官衙,吾等皆在官場之內。”

  案件可以分辨是非對錯,但身在官場,卻從來不是非黑即白。

  狄仁杰心領神會,一揖及地:“謹受教!”

  董雄欣然,抬手拍了拍年輕人肩膀,語重心長:“你雖年輕,但思慮縝密、聰慧伶俐,天生適合刑名之術,但也正因于此,難免心中傲然、自視甚高。這本沒什么不好,但是想要走得長遠,卻要謹記‘謙虛’二字,只要做到這一點,吾等必然護佑于你,這大理寺遲早等著你入主執政。”

  沒有誰是無欲無求的圣賢,身在官場,無論在位之時怎樣呼風喚雨、大權在握,總要培養嫡系人才接班,以為遺產,不僅繼承自己的政治理念,將來也能庇佑子孫。

  而狄仁杰初到大理寺不久,便受到戴胄與他的青睞,大力栽培、寄予厚望。

  便是戴胄與他選中的接班人。

  狄仁杰心中感動,卻也略有幾分古怪。

  今日董雄給他上的這一課,卻非是教授他如何審案、斷案,而是如何在官場之上推卸責任……

  正堂之上,韋仁約看著上座這位娃娃臉的大理寺丞,有些懵然。

  執失紹德則心中大喜,忍著上前拜見“學長”之沖動……

  狄仁杰正襟危坐,神情肅然,目光掃視一圈開口道:“本官大理寺丞狄仁杰,今日寺卿臥病在家、少卿外出公干,由我受理此案……這位御史看上去對本官有些成見,可是認為我年輕經驗不足?那就請先回去,等到寺卿、少卿皆在衙堂之時再來不遲,退堂……”

  “等等!”

  韋仁約趕緊叫了一聲,阻止這個娃娃臉寺丞二話不說就退堂……

  “既是朝廷委任之寺丞,即便年輕一些,想來于刑名之術亦有深厚造詣。今日此來,乃是于西市門外發生一樁兇案,本官訴于長安縣,但長安縣言稱涉及宗室子弟不予受理,故而下官前來大理寺。”

  隨即,將長安縣出具的轉呈文書奉上,又將案情予以說明。

  孰料狄仁杰擰著眉頭翻著文書左看右看,末了,說道:“哎呀呀,御史有所不知,下官亦是出身于貞觀書院,與這位嫌疑人有同窗之誼,按照大唐律法應當予以避嫌!這樣,本官受理此案,但得等到寺卿上衙之后再做審理,韋御史意下如何?”

  執失紹德眼睛亮起,果然不愧是當初名動書院、受到太尉青睞的優秀學子!

  這件案子說破天不過是死了一個老嫗而已,錢財賠足便行了,最怕這個御史揪著不放將誤殺說成是故意縱馬行兇。但只要將案件擱置,家中便有了充足的操作時間,轉圜之余地極大。

  任誰都怕狄仁杰袒護他這個學弟吧?

  然而出乎預料,韋仁約聽聞這一層淵源,卻搖搖頭,神情堅定:“貞觀書院之學子每年畢業之數量多達百余,充斥于各處衙堂之上,倘若僅以‘同窗’之名便予以回避,十年二十年之后,恐怕朝堂之上人人回避、事事避嫌,朝廷豈非陷入停滯?我觀寺卿雖然年不及弱冠,但眉目清正、氣度儼然,非是貪贓枉法之輩,只需心懷公正,何懼人言?”

  狄仁杰忍住撓頭的沖動,心中不知是惱火還是歡喜,惱火于想要推卸責任也不是那么容易,歡喜于這位素有剛正之名的御史對他如此評價……

  但他知道這是董雄給他上的一課,必須將這件案子推卸掉。

  遂沉聲道:“韋御史之評價,本官愧不敢當。”

  他看向執失紹德,問道:“文書之上,寫明汝等此番入城乃是去往東宮換防?”

  執失紹德恭敬回答:“正是如此!‘神機營’在東宮宿衛,成員由書院學子輪流擔任,每隔兩月便換防一次。”

  狄仁杰點點頭,看向韋仁約,為難道:“這件案子不僅涉及宗室子弟,也牽涉到了東宮,大理寺并無權責私自處置。本官受理此案,但需要連同宗正寺一起予以審理。”

  韋仁約不滿:“不過是一件縱馬致死老嫗之案件而已,只需查明是老嫗撞于馬前而死、亦或執失紹德縱馬踩踏老嫗致死,簡單明了,這與執失紹德的背景牽涉有何關系?”

  狄仁杰笑容誠懇、語氣溫和:“韋御史此言差矣,同樣是觸犯律法,但庶民之處罰與權貴不同,權貴之處罰又與宗室不同,卻不能確定執失紹德之身份歸屬,又如何能夠做出準確判罰?”

  韋仁約怒道:“那被踩踏致死之老嫗乃孤寡之人,如今身死,便要等著案件審理完畢做出判罰之后才能下葬?”

  狄仁杰面容一正,肅容道:“法理之外,亦有人情!”

  他看向執失紹德:“此案雖然暫時無法界定,但老嫗因你而死確鑿無疑,本官現在命你拿出錢帛予以賠償,將老嫗收斂厚葬,你可有異議?”

  執失紹德趕緊道:“我之不服,在于非故意縱馬踩踏老嫗致死,絕非抵賴不愿賠償,請寺丞放心,馬上便命家人以上好棺槨收斂,擇選墳地予以安葬,無論此案如何判罰,對于賠償絕無計較。”

  “好!不愧是書院子弟,深明大義、仁善為本!”

  狄仁杰贊了一聲,看向韋仁約:“御史以為如何?”

  韋仁約點點頭,只能作罷:“還請速速將此案轉呈宗正寺,本御史會全程監督!”

  言罷,轉身離去。

  狄仁杰面色凝重,對留在堂上的執失紹德問道:“此事之詳細過程,具體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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