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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六七章 憤懣無奈

  孫處約快步進入御書房,便見到陛下與許敬宗相對坐在靠窗的地席之上,面前案幾放置杯盞,盞中茶水熱氣裊裊,頗有幾分君臣相得、隨意處之的意味。

  不過并無意外,倘若無這份“君臣相得”,又如何謀算中書令之位呢?

  上前兩步,躬身施禮:“微臣覲見陛下。”

  李承乾隨意擺手:“御史中丞不必多禮。”

  “謝陛下!”

  孫處約直起腰身,而后再度施禮:“下官見過許尚書。”

  許敬宗一張圓臉笑瞇瞇的很是和藹溫煦:“快快請起!”

  “喏。”

  孫處約這才站直,保持一個上身微微前傾的姿態。

  “不知御史中丞覲見有何要事?”

  聽到李承乾詢問,孫處約這才將手中奏疏以及幾本賬簿遞給一旁侍立的內侍。

  李承乾好奇,問道:“這是何物?”

  “此前有人匿名舉報許尚書在擔任貞觀書院司業其間,多有挪用公帑、貪墨受賄之情況。”

  李承乾一愣:“嗯?”

  自己在這邊想要推舉許敬宗取代劉洎上位中書令,另一邊就有人匿名舉報許敬宗?

  旋即回過神松了口氣,蹙眉道:“匿名?”

  匿名舉報與實名舉報,其間之差距不止十萬里,一般來說除非涉及重大案件,匿名舉報并不會受到重視,或者僅只是作為私下談判妥協之用。而實名舉報才是了不得的大事,因為舉報之人要承擔“誣告”這一反噬,若非證據確鑿,等閑不敢為之。

  許敬宗卻心里一跳,并不敢因為匿名舉報便有所放松,趕緊起身離席,一揖及地。

  “陛下明鑒!微臣在書院其間雖然不敢居功,但也兢兢業業、如履薄冰,全心全意為了發展書院而奮斗,或許功績不足以彰顯,但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疏忽攜帶,此必是有奸佞打擊報復,望陛下明察秋毫、以正視聽!”

  之所以說出“打擊報復”這幾個字,是因為他第一時間便想到房俊。

  以他以往對房俊之畢恭畢敬、馬首是瞻,朝野上下皆認定其為房俊之爪牙,如今意欲轉投陛下掀翻劉洎取而代之,房俊自是視之為“叛逆”,焉能不理不睬?

  打擊報復幾乎是必然。

  而他自認在書院之時謹小慎微,即便有絲毫行差踏錯,外人如何得知?

  此必是房俊之手段!

  房俊既然施展手段,又怎會輕飄飄一個“匿名舉報”?

  果然,他話音剛落,孫處約開口道:“雖然只是匿名舉報,但內容詳實、言之有物,御史臺不敢輕忽視之,遂在御史大夫主持之下派人前往貞觀書院秘密調查,結果發現諸多事項皆與舉報之言相互印證,且證據確鑿。故而,以御史臺之名義彈劾禮部尚書許敬宗挪用公帑、貪墨受賄、干涉教學等罪狀。”

  許敬宗怒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在書院數年之間,經手皆瑣碎事務,其間縱然有一二不合規矩之處,卻無一文納入私囊!”

  他不敢辯稱無罪,更不敢說自己所經手之賬目毫無差錯,既然御史臺敢以此彈劾他,那么無論是發現事實亦或栽贓陷害,都必然證據確鑿。

  便只能以“疏忽”來脫罪。

  畢竟,“疏忽”與“挪用公帑”“貪墨受賄”不可同日而語。

  孫處約姿勢不變,語氣冷靜:“許尚書倒也不必急于辯白,畢竟此事是否經由大理寺、刑部一并偵查審訊還需陛下定奪。不過……”

  他略一沉吟,說出一句令許敬宗心驚膽顫、萬念俱灰之言:“……太尉將會于近日回返書院,阻止憤怒的學子們聯名上書懇請三法司參與此案。”

  許敬宗面色由紅轉白。

  房俊居然還要蠱惑書院學子聯名上書,懇請三法司介入審理此案?!

  他當然聽得懂其間的威脅:自認“挪用公帑”“貪墨受賄”之罪,雖然再無可能晉位中書令一職,但禮部尚書還能穩穩當當的坐下去。

  若是狡辯不認,那就在書院掀起學子之不滿,并以此形成大勢,讓你罷官去職,滾回錢塘老家!

  李承乾面沉似水,將彈劾奏疏與資料放在一邊,看也未看。

  他也如同許敬宗一樣看法,既然這些東西出自房俊之手,那么無論真假都絕無可能找出瑕疵,必然是證據確鑿、無可辯駁。

  心中怒火升騰而起。

  不僅是對房俊,更是對御史臺!

  自己一手將劉祥道推上御史大夫的職位,滿朝文武之中少有的“簡在帝心”,以往也都配合自己行事,此番為何忽然調轉矛頭意欲將許敬宗拉下馬?

  此等背刺,較之房俊之囂張更為可惡!

  他壓抑著怒火,沉聲問道:“如此重要之事,為何不是御史大夫前來覲見通稟?”

  孫處約實話實說:“御史大夫去往太尉之處赴約,安排微臣處置此事。”

  李承乾:“……”

  劉祥道作為君王之“鷹犬”,背刺君王不算還敢當面言及去與房俊密會,這么囂張嗎?

  真以為朕拿不下你這個御史大夫?

  但旋即又意識到當徹底失去政事堂掌控,不能取得諸位宰相贊同的前提之下,即便貴為君王,還真就拿不下堂堂御史大夫……

  好在身為君王日久養氣功夫逐漸精深,即便心中怒極卻未失態。

  點點頭道:“你且退下吧。”

  “喏!”

  孫處約當然知道自己之言行近乎于挑釁,也看得見陛下眼底隱藏著的憤怒,卻渾然無懼。

  他是御史中丞,是清流代表,為官之根基在于廉潔、秉公、持正,當聚起聲望、朝野咸聞,任誰也奈何不得。

  除非陛下不在乎民意洶洶,自毀長城。

  “砰!”

  李承乾狠狠拍了一下案幾,咬著牙根道:“看到了吧?這就是我不能忍受政事堂、軍機處一如既往執掌大權之原因,當皇權傾頹,還有誰將我這個皇帝放在眼里?簡直豈有此理!”

  歷史上的傀儡皇帝多得是,但歷經父親太宗皇帝之貞觀一朝,親眼目睹太宗皇帝何等霸氣側漏、言出法隨,他又如何能夠忍受皇權旁落、處處掣肘?

  許敬宗倒是難得替御史臺說了句好話:“御史是要有這樣風骨的,倘若趨炎附勢、毫無骨氣,又如何彈劾不法、匡正朝綱?陛下不必太過介意。”

  他現在心亂如麻,不愿節外生枝。

  料想到自己背刺房俊之后會遭遇打擊報復,卻沒料到這股打擊爆發來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

  好歹讓我坐上中書令的位置再來打擊報復啊!

  現在房俊“收集”了自己“挪用公帑”“貪墨受賄”之證據,又與御史臺沆瀣一氣,可以想見只要陛下在政事堂內舉薦自己成為中書令不僅遭受朝野反對,更要面對御史臺狂風驟雨一般的彈劾。

  此等局面之下,自己絕無可能上任中書令。

  李承乾指了指那一摞奏疏與資料,沉聲問道:“我且問你,這些罪證究竟是否屬實?”

  許敬宗滿嘴苦澀:“臣雖愛財,卻也知什么錢可以拿、什么錢不可以拿,這種觸犯法紀、自毀前程之事如何能做?但既然太尉將這些‘罪證’堂而皇之交到御史臺,想來是查不出什么疏漏的。”

  他看向李承乾,面露懇求:“臣向陛下保證絕無犯錯,懇請陛下一如既往支持微臣,必肝腦涂地、死不旋踵!”

  這些罪證其實并不重要,即便是真的也遠遠達不到三法司會審之地步,即便查實也不過小懲大誡而已,動搖不了他的根本,因為他本就不是憑借“清廉”這等虛名立身處世。

  他之所以走到今日這個位置,在于辦事能力。

  御史臺有可能發起的狂風驟雨一般的彈劾才是真正致命之處,一個整日里遭受御史彈劾的官員,如何能夠成為帝國宰相?

  解決這一隱患的法門,唯在陛下。

  無論御史臺那邊發起多少彈劾都留中不發、視如無物,只要陛下堅定心志支持他,最終必然是御史臺偃旗息鼓。

  即便劉祥道站在東宮那一邊,也絕無可能不顧君王顏面死懟到底。

  但這需要陛下堅如鐵石之心志,無論何等情況都不能動搖半分。

  而陛下所欠缺的恰恰是這種“一往無前”“破釜沉舟”的勇氣……

  果不其然,李承乾神色猶豫,半晌,輕嘆一聲:“此次怕是難了,但愛卿不要氣餒,朕必然是支持你的。”

  許敬宗口中發苦。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現在已經不是能否上位中書令的問題了,既然背刺了房俊就等同于決裂,他怕是連禮部尚書的位置都坐不下去,外調一州刺史都算是好的……

  今日被驅離中樞,再想回來難如登天。

  李承乾當然也知道這一點,見許敬宗苦著臉不說話,心中感到愧疚的同時也有些惶恐,倘若他不能保住許敬宗,往后還有誰會站在他這個皇帝身邊為他沖鋒陷陣?

  “愛卿放心,你既不負朕,朕亦不不負你!”

  無論如何,劉洎下臺已成定局,新任中書令之人選必然是房俊所推舉,但若無皇帝之允可,卻也不可能赴任。

  便以此為交換,換取許敬宗地位不動。

  只是如此一來便要向東宮一系低頭,心中難免憤懣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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