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空灰蒙蒙的,下著瀝瀝淅淅的小雨。
二月已過,從節氣說是立春已過,可錦官城郊區的一片墓園,并沒有節氣顯示的春回大地。
一塊塊墓碑排布而去,色彩同樣是灰蒙蒙的。
今早夏羽、朱青出行,特地穿了一身素淡的衣物,朱青是黑襯衫、黑色女士長褲,手撐一把黑色雨傘,帶夏羽,靜靜地站在其中一塊毫不起眼的墓碑前。
碑面并沒有某某之墓的銘文,只有一個古樸厚重的“夏”字。
“姐姐,我來看你了。”
朱青將一束潔白的花,放在墓碑下,以肩窩夾住雨傘柄,雙掌合十,微微低下了頭輕閉眼睛,在追悼和追思。
她表情平平淡淡,無一絲哀傷。
或許,時間早已經將這份親人逝去之痛,沖刷得平淡了。所謂時間是世上是最好的解藥,就是這么一回事。
夏羽對從未謀面的“父母”,談感情?來之前,他對這份感情是抱無所謂態度的,即便真正融入這個身份,將自己視為夏氏一份子,父母的影子在他心中也并無多少比重,或者說,根本就不存在。
然而。
此時在這陰雨天,看這夏字墓碑,心情莫名的,一陣陣悸動。
片刻,朱青緩緩睜眼。
她目光掃過另一束擺放在墓碑下的鮮花,嘴角微微揚起笑容,“看來那個老家伙在離開前,來過墓園看自己兒子。”
那個老家伙,自然是夏擎。
朱青對愣站既無祭拜,也無追悼的夏羽,對他舉止,并不感到意外,相反,她很是理解,道:“阿羽,是不是很陌生啊?”
臉上不由地泛起苦笑。
“父母什么的,從記事起就沒見過,聲音、容貌什么的,通通沒有,他們在你眼里可能是比路人還要扁平化的角色,就像是紙片人吧。”她輕聲說。
老頭子很犟,從未跟夏羽講過往事,甚至,連兒子和媳婦的照片他都不曾存有一張。
估計在老頭子想來,那種讓人心腸變軟的東西,就不該有吧。
“我這里有幾張照片……”
朱青正要翻自己隨身帶來的包包,誰知咚的一聲輕響,在側表情呆滯了幾分鐘的少年,緩緩跪坐在墓園過道上,因為下雨,地板不免濕滑和冰涼,朱青誒了一聲,“我這里有墊紙,你拿去墊一墊。”
“不用了。”
比平時更為沉靜的聲音。
少年跪坐下來,雙掌合十,像是神像下的祈求者,側臉予人一股認真和虔誠。
虔誠?
沒錯,仿佛在祈拜信仰,而非追悼亡故的父母。
朱青怔住了。
“走吧。”片刻,少年睜眼并起身。
“嗯……”朱青應聲。
就如天上飄灑的雨滴,悄無聲息,兩人來時輕悄悄,去時腳步也放輕了,好像怕打擾到這里的沉眠者們。
路過一塊比較大的墓地。
這塊墓地顯然早早被某富貴人家買下,四周有圍欄隔離,一場葬禮正在里面無聲進行著,園內可見一叢叢黑色雨傘。今早夏羽、朱青來時,就有碰到參加葬禮的人們。
此時葬禮結束了,低聲抽抽噎噎的家屬,被送上一輛黑色汽車。
幾名穿黑色西裝、面容悲戚的青年,送走車子后,停在墓園外不知所措。
“師父……真的走了?”
“是走了。”
“那飄香樓怎么辦!廚房沒有師父肯定不行的!”
“為什么師父要答應那樣殘酷的食戟啊,奪人性命的食戟,是落后、愚昧、黑暗的,早就被官方禁止了,為什么師父要去赴會!”
一名青年感覺天都塌了,跪倒在地,掩面失聲哭泣。
對于這些學徒、弟子而言,派系傳承中,最為頂層那張椅子破碎消失,那么他們的世界,也將分崩離析。
毫無疑問。
不管什么餐廳酒樓,失去頭牌的廚師,末落是可預見的!
夏羽走過,對幾名發呆的青年投以一瞥。
在墓園外上車。
朱青收起黑色雨傘,替夏羽以及自己拍去肩頭沾染的水珠,徑直坐上了駕駛位,插鑰匙,一個打火,汽車就有了細微的引擎震動。
“去哪?直接回老宅?”黑亮清澈的眸子映在后視鏡中。
夏羽若有所思,沒回答,過一會方抬頭笑笑,道:“青姨,我父母也是那樣亡故的嗎?”
“……嗯?”
朱青柳眉皺了皺,“怎么突然問這個?”
她心一跳。
誰知夏羽沒去深究,繼續笑道:“我啊,剛剛其實是在祈拜神圣的食戟法則。”
“有輸有贏。”
“有生有死。”
“在那樣的賭桌上,一切都是明明白白的!”
說著,夏羽輕輕垂低眼簾,“而就算不幸敗亡,也是實力不濟的緣故。我想那些死者,只會帶著遺憾和不甘心離開,而不是怨恨和憤怒。”
朱青張張嘴,“阿羽,生死食戟早就被明令禁止了的!”
“我知道,只是一種比喻的說法……再且,明令禁止,就真的禁止了嗎?總有光明不及的黑暗角落。”夏羽笑笑,摸了摸心口,之前在墓園見墓碑的悸動,猶存心中,他眼眸忽地深邃起來,有讓朱青心顫的一絲異色,“不過,規則是規則,押注了就要玩得起。死者就此逝去,并不意味著他的后人和傳承人能夠安然接受,世間之事往往就是如此循環往復啊!”
他突然停口,“去蘭氏!”
“蘭氏?”
“蜀地還有哪個蘭氏?”夏羽好笑,“我們去拜會一下蘭鳳賢那個老妖怪,我有事情要拜托他!”
朱青好歹從微微恍惚的狀態,回過神,低頭看看握在手中的方向盤,心里卻是掀起不平靜的波瀾,“阿羽,這是打算去‘爭’了嗎?”
目中即有一絲欣慰,更多的是擔心,憂慮。
“神之手嗎?”
帝都,白玉樓。
正對照古棋譜,自己擺局,自娛自樂的龍頭,放下棋譜,在室內負手一陣徘徊。
靜不下心。
自從一個小時前,愛徒葉飛舟向他匯報某件事情后,朱戟就坐不住。
很少人能記起這位龍頭的本名。
朱戟。
相較他的本家姓名,中華界上下,更愿意去叫代表他廚藝、地位的一個稱謂——龍頭。
某種意義上,“龍頭”也是一個職位。
他掌管著中華美食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