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
繁星如河,月光皎潔。
杜迪安和海利莎坐在帝宮最高建筑‘望月樓’的樓頂上,琉璃般剔透的瓦礫光滑無比,他們并排坐在拱起的瓦脊上,夜風拂面,十分清靜,樓下的廣闊帝宮盡收眼底。
視線盡頭,萬家燈火輝煌。
“那次被緋月劫持,不得不與你分開,否則你也要被她抓去當實驗品。”杜迪安手臂輕攬著她的身體,指尖觸碰在她手臂冰涼的肌膚上,緩緩講述著這些年自己的經歷。
“從緋月的魔掌中脫身后,我離開了希爾維亞,去到了邊境之地,誤入聯邦……”
“我以為我小心隱藏住了身份,然而聯邦的那位林長生卻是一個聰慧過人的智者,他早在我剛入聯邦時就注意到我,卻一直將我當成小白鼠來觀察……”
“我落入他手里,成了實驗品……”
“魔帝入侵,我的體內發生了一些變化,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孕育出了一尊神!不,準確的說,她只是一位偽神,并非完美生命,缺少身體核心,她只是我的心臟演化而出的生命,她所缺陷的東西,恰好就在我的體內。”
“如果讓她吃掉我的話,她就能成為真正的神了……”
杜迪安一字一句,將過往的事講述給她聽,其中一些小事則直接忽略,除非是覺得有趣,才會跟她分享,但他生命中有趣的事情實在太少,反倒是磨難和苦痛占據了大半個人生。
“我殺死了林長生……”
“我擊敗了魔帝……”
“我降服了麒龍主……”
“北方的尸帝也歸順于我……”
“王朝建立,我統一了天下,可是我沒有一天是快樂的,我每天都在尋找你,到處找尋,掘地三尺,深入到陸地各個角落,甚至在海域上的一些殘存島嶼上也派人搜尋過……”
“終于,我找到了你。”
杜迪安轉過頭,眼中有些滄桑,但充滿溫柔,輕輕握住她的纖手,用掌心的溫暖,傳遞到她的手掌上。
“我每天都在思考怎么破解行尸病毒……”
“即便是在睡覺時,我的潛意識也在思考,在夢境里進行實驗……”
“但結果都失敗了,我只能將行尸研究列入第二實驗,新的一號實驗是研究‘時間’,如果能夠研究出‘時間’的奧秘,我就能穿梭時空,回到過去,那樣就能阻止一切悲劇發生了,可以說是一勞永逸。”
“目前研究還沒有明顯的成果,但我相信只要繼續研究下去,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千年,我肯定能研究出穿梭時光的機器!”
海利莎默默地聽著,只是不知何時眼眸已經朦朧,她仿佛間能夠看到,那個倔強如石頭般的身影,在苦苦追尋著她的身影,發瘋般四處找尋,即便得到了天下,卻沒有眷戀富貴享受,而是埋頭在實驗室內辛苦研究,絞盡腦汁,這里面的堅持和苦難,像一股洪水,堵在她的喉嚨,讓她說不出話來。
“值……得么?”
許久,她才開口,嗓音已經沙啞,帶著幾分顫抖。
杜迪安一笑,笑得十分爽朗,似乎所有陰霾全都隨風而去,“值得!當然值得!現在找到了你,什么都值得!如果沒有你,我當初從冷凍倉里出來時,就已經溺死在那場大雨里,我的尸體也早已在貧民區的街道上腐爛,被人清掃了。”
“如果沒有你,當初被那尸王殺死的就是我,也許會尸骨無存……”
“如果沒有你,我都不知道我這些年的奮斗堅持,究竟是為了什么?權利?永生?在我看來都是索然無趣,如果能夠回到當初從冷凍倉爬出來的那一天,我寧可用現在所有的一切去交換!”
“可是,這世上時光最刻板,哪怕傾盡天下財富,也無法逆轉哪怕是一秒的時間。”
海利莎沉默了。
杜迪安似乎也察覺到,自己說的東西太過傷感,他當即話鋒一轉,笑道:“說起來,這么多年來,你在哪里?你的記憶是怎么恢復的?所有的事情你都記得么?”
海利莎凝眸看了他一眼,微微搖頭,道:“我的記憶是一年前左右才漸漸恢復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恢復記憶,但從恢復的記憶中我看到,我似乎游蕩到一處海域,在那里吃了一些花草葉子,然后似乎就慢慢蘇醒了記憶。”
“不過,我的記憶恢復得還不夠完善,小時候的許多事都記不清了,我似乎記得我還有一個妹妹,但記不清她的模樣了,包括我父母的模樣我也記不清了,我只記得,我在不停地狩獵,擊殺魔物,還記得小時候偷偷翻墻溜出內壁區時,遇見了你……”
“別的很多事我都忘記了,但是你,我卻記得很清楚,關于你的事,就像是昨天剛發生過的一樣,歷歷在目。”
杜迪安聽得怔住,愕然道:“吃了一些花草葉子就恢復了記憶?”他有些難以置信,自己集合王朝內所有頂尖科學家研究了十幾年都沒有成果,包括荒神和魔蟲都束手無策的事,居然被幾片小小的花草葉子給解決了?難道這些花草葉子是環境造成的特殊變異植物?
如果是這樣的話,倒的確有幾分可能。
科學研究雖然先進,但一些天然合成的東西卻是科學也無法解釋的,就比如他心臟蛻變成媧神的事,即便媧神已經誕生了,他也無法用科學技術去復制媧神的細胞。
“那你記得你變成行尸后的記憶么?”杜迪安期待地看著她,他跟海利莎相處的時間本就不多,真要算起來,跟變成行尸的海利莎所相處的時間,要遠遠多余她是人類時的時間,盡管變成行尸的海利莎不言不語,但每每想起,依然無比懷念那段時光。
海利莎臉頰微紅了一下,低頭道:“我記得一些,但不全面。”
杜迪安饒有興趣,道:“記得哪些?說來聽聽。”
海利莎瞟了他一眼,略帶幾分羞赧,但她性格磊落大方慣了,很快便恢復自然,道:“我記得你帶我回巨壁,帶我翻山越嶺穿梭荒區,你細心照顧我,伺候我,只要環境允許,就會幫我清洗得干干凈凈,我還記得你因為不愿我受傷,總是寧可先自己出手,也不讓我出面。”
“我還記得,你不讓我吃生肉,不愿我進化得太快,身體變異得畸形。”
“我還記得,你每天晚上都陪著我說話,聊天,不知疲倦,哪怕那個時候的我不言不語,對你的話根本不理睬,你也總是陪我聊到天亮……”
“我還記得……”
她的聲音漸漸哽咽,越說越慢,那些記憶和畫面,無數個日日夜夜的陪伴,在荒野中二人相伴,身邊的男人總是會時不時說一些幽默的玩笑話逗他,但回應他的永遠是變成行尸的那個冷冰冰的自己。
盡管永遠得不到回應,但這個男人永遠都會笑著跟她說話。
世界上最浪漫的語言,也許就是不離不棄的陪伴。
世界上最感人肺腑的行動,便是不求回報的付出。
杜迪安揉著她的頭發,將她拉入懷中,側臉枕在她的頭頂,聞著她發絲的香味,輕聲道:“都過去了,將來會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