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伴伴,你說說,這個法子有什么好?”
陳琳謙遜道:“老奴是內侍,哪里能參與朝政?”
趙禎不滿道:“王家是要和朕做生意,你是朕的大總管,就是普通人家的賬房先生,還不該出個主意嗎?”
陳琳賠笑,“既然圣人這么說,老奴就斗膽了。”老太監早年在邊關作戰,領過兵,打過仗,見識不凡。
“依老奴來看,此法妙處有三,其一自然是充實收入,富裕百姓。滄州地處邊疆,苦寒貧瘠,民生艱難,若是能廣種高粱,釀造燒酒,百姓都有了營生,自然要感謝朝廷。”
不愧是重視商業的大宋,陳琳都能一針見血。
“第二呢?”
“自然是削弱遼國了,王寧安計劃通過烈酒,從遼國換來糧食,造成遼國糧食缺口擴大,提升糧價,擾亂遼國經濟。老奴以為此法就算不成,大宋也不吃虧,至少能賺一筆。誠如所言,如果還能弄到戰馬,那就更好不過了。”
“這第三嘛?自然是充實宮中花用,按照王寧安預估,每年能孝敬宮中二十萬貫。老奴斗膽說一句,每年戶部撥給宮中的花銷是不少,可是每一筆錢都要有去處,都要花得明明白白。實際能動的錢不多,這二十萬貫,可由圣人隨意支配,不受限制……”
陳琳說到這里,沒有講下去,其中的滋味誰都明白。想想王良璟尚且知道弄個小金庫,何況是一國之君,男人都是一個德行,只不過是格局不同而已。
當然趙禎想得比較多,他要是參與走私,一旦捅出去,弄得天下皆知,到時候皇家臉面無存,還怎么號令天下。而且此事牽連到了遼國,萬一弄不好,兵連禍結,邊境大亂,他也承受不住。
“事情不小,主事之人必須忠心耿耿,而且智謀過人,識大體,顧大局,有手段,有心計……而且還要讓方方面面都放心,最重要的是他絕對不能欺騙朕,陳伴伴,你以為王家父子如何?”
陳琳呵呵一笑,“圣人,王家父子這一次定計,殺了一百多名遼兵,功勞不小。而且他們甘心為官家養馬,自然是忠心耿耿,王寧安雖然年幼,可是能寫出三國演義,足見心智過人,他設下這個計策,也看出他的本事。奈何王家父子畢竟人微言輕,官職太小,各方未必甘心聽從調遣,更何況沒有重臣坐鎮,只怕會壞事……”
趙禎很贊同陳琳的看法,這里面還牽涉到重文輕武的國策,王良璟才是一個都頭,他們主管這么大的事情,守著好大的油水,別人會不會眼紅?如果趁機攻訐,又該如何收場?
別說王家父子,哪怕是包拯,也沒有資格主持大局。他們充其量只能辦事,不能做主……
“陳伴伴,你覺得何人最合適?”
陳琳閉口不言,涉及到重要人選,官員任命,老狐貍還是懂得分寸的,他沒有明說,伸出枯瘦的手指,點了點扎子上的兩個字——烈酒!
“酒,醉翁!”趙禎突然眼前一亮,放聲大笑,“他可是我大宋的良心,沒有誰比他更合適了!”
他們說的是誰啊?
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六一居士,文壇盟主,醉翁歐陽修!
此前歐陽修幫著三國演義寫過題跋,算是和王家父子有淵源,他名氣大,士林仰望,趙禎雖然沒有說出口,但是走私畢竟不是正途,文官集團肯定會反彈,假如有歐陽修摻和,至少火不會燒到趙禎。
歐陽修忠心可靠,趙禎一百個信任。
皇帝贊同用歐陽修,那么陳琳為什么要推歐陽修呢?
這就涉及到了剛剛宮中的風波,曹皇后和張美人斗法,夏悚一口氣干掉了五個內侍頭目,弄得陳琳好沒面子。
老狐貍當然要找回場子,夏悚當初設計陷害,推翻了慶歷新政,和歐陽修是對頭。把老歐陽推出來,他在滄州干得好了,重新殺回京城,夏悚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汴京云集了整個大宋最聰明的腦袋,從上到下,真是沒有一盞省油的燈!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瑯琊也。山行六七里,漸聞水聲潺潺而瀉出于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回路轉,有亭翼然臨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太守與客來飲于此,飲少輒醉,而年又最高,故自號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小小的涼亭,三五文士,數條蒸魚,幾壇清酒。
一位年近半百的長須老者,揮毫潑墨,文字如同山間泉水,奔涌而出,一氣呵成……寫到了激越之處,扯開衣襟,露出胸膛,山風吹拂,宛如魏晉的名士,狂放不羈……
“真是好一個醉翁,好一個瀟灑的歐陽學士!”
不知什么時候,一個白面無須的中年人站在了亭子外面,躬身施禮。
正在筆走龍蛇的歐陽修,抬起了頭,醉眼朦朧斜了一下,淡淡道:“這不是蘇公公嗎?你來作甚?莫不是還要貶官?”
“在醉翁眼里,奴婢是烏鴉不成?專門送壞消息的?”
“反正沒什么好事!”歐陽修不耐煩道:“等老夫寫完你再說,且先讓我高興一會兒!”
說完,歐陽修居然低著頭,不理蘇公公,繼續寫下去。
蘇桂為之氣結,他眼珠轉了轉,從身后拿過一個酒壇,撕開了封口,又抓起一把扇子,用力扇了兩下。
酒香順著風,就飄到了歐陽修的鼻子里。
歐陽修的筆不由得停了下來,眼睛都直了。猛地沖到了蘇公公的近前,伏身嗅著,酒香從鼻孔一直到了心里,老歐陽一臉陶醉。
“蘇公公,這是京城最新的美酒?快讓老夫嘗嘗!”
“哈哈哈,醉翁,這是新酒不假,可不是京城的。”
“還有哪里的酒比京城更好?是CD還是山西?”
“錯了,是滄州。”蘇公公笑道:“醉翁,官家送給了好差事給你,只要去了,天天就有美酒喝了。”
歐陽修不顧蘇公公說什么,迫不及待抓過酒杯,倒了一盞,一飲而盡。瞬間渾身的毛孔都打開了,像是一團火,在胸腔燃燒,燒得臉、脖子、胸口,全都紅了起來。
“老夫醉了……”歐陽修只含混說了句,身體一仰,就倒了下去。
通往滄州的大路,一駕馬車向前疾馳,車外有幾個護衛,車中只有兩個人,一對父子,歐陽修帶著他的長子歐陽發,向滄州趕來。
“快點,再快點!”
老歐陽不斷催促著,蘇公公給他帶來了一壇燒酒,本來以歐陽修的酒量,足夠路上喝了,哪知道歐陽發年少淘氣,竟然把他的寶貝酒給弄撒了。
遍地酒水,香氣撲鼻,歐陽修眼睛都紅了,老頭甚至想趴在地上,把酒都給喝了……奈何,堂堂翰林侍讀,哪能干這么丟人的事!
歐陽修只好忍痛作罷,結果就是一路上歐陽發只看到了老爹的黑臉。
“快到滄州了,再買幾壇算了,不要那么小氣。”
“哼!”歐陽修拿眼睛一瞪兒子,“你懂什么,那么好的酒,暴殄天物,是要獲罪于天的!”
好大罪過,歐陽發被嚇得不敢說話,歐陽修勉強平復心緒,馬車到了滄州,剛一進城,就見到車馬眾多,商賈往來,好生繁華熱鬧。
歐陽修總算露出一點笑容,他們找了一處沿街的酒館,點了四個菜,歐陽發小眼睛黑亮黑亮的,四處亂轉,他覺得要讓老爹聽點好話,省得老給自己臉子看。
他轉身看到了鄰桌的幾個客人,就呲著小白牙,笑道:“這幾位大叔,你們聽說過歐陽修吧?”
老歐陽氣得翻著白眼,心說天下誰人不識老夫,兒子純粹多事!臭顯派什么?
那幾個漢子遲疑一下,“哦,好像有這么個人,不過他啊,比我們滄州的王二郎差得遠哩!那么厚的三國演義,都是王二郎寫的,那老頭才寫了一張紙,不行,差得太遠了。”
幾個大漢搖頭嘆息,頗不以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