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連成一片,甲板上堆滿了鯨魚,鯊魚,一個個肉山讓所有人驚駭,贊嘆,茫茫大海竟然有如此龐大的生物,過去的他們的印象里,老虎黑熊就是最兇猛的動物,牛馬,還有傳說中的大象,就是最大的動物,可是比起鯨魚,一根牙齒就比老虎的爪子還龐大,即便黑熊也無法撕開厚實堅韌的皮膚,大象比起鯨魚,也小巧可憐。
造物神奇,莫過如此。
梁大剛帶領著人,巡視碼頭,負責守衛,清點工作交給了吳世誠,這個“一事無成”的家伙,做了幾個月的苦力,居然沒有累死,相反身上還長肉了,說話也大聲,黑黝黝的,和碼頭的水手沒啥區別。
他現在還是戴罪之身,給王寧安做事掙不到一文錢,不過他很滿足。一家人安頓了,兩個妹妹和老娘都去制作蠟燭了,二弟去了貨場當學徒,三弟年紀小,在讀六藝學堂的預科,他計劃著兩年之內,讓三弟考進六藝學堂。
吳世誠讀過書,知道歐陽修、晏殊、梅堯臣這幾個名字意味著什么,只要能巴結上他們,吳家立刻改換門庭,躋身士人之流、
為了這個目標,哪怕累死他也覺得很值!
吳世誠有種病態的執著,他不允許出一點錯,當他看到有人沖出來,搶奪鯨肉的時候,眉毛都立起來。
“上,跟著我拿下這些該死的潑才!”
“跟我”和“給我”完全是兩個概念,吳世誠也沒有武器,只是抓著手里的鐵算盤,照著最高大的匪徒就是一下子,正好打在了太陽上,鮮血直流,這家伙竟然被打傻了。
吳世誠嗷得一聲,撲上去,把對方按倒,揮拳就打。
無奈他畢竟身手不行,比起人家更是矮了一頭,對方反應過來,一拳就給吳世誠個熊貓眼,然后翻身用力,把吳世誠壓住,醋缽大的拳頭如雨點一般落下,吳世誠紅了眼睛,奮力還擊,卻還是被打得鼻青臉腫。只是他怎么也不撒手,對方沒法掙脫,等到梁大剛過來,將大個子打飛,才把吳世誠拉了起來。
吳世誠眼圈黑了,鼻子冒血了,嘴里也都是血,舌頭轉了一圈,發現牙齒沒掉,還算走運。
他猛地吐了口帶血的濁痰,沖上去,照著一群被俘虜的匪徒就是猛打,打得渾身力氣都沒了,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道:“殺,通通殺了!”
亂民匪徒足有一百多人,面對著王良璟訓練出來的精兵,一點反抗的能力都沒有,直接被推到了碼頭,面對著大海,等著砍腦袋。
混亂只持續了短短一刻鐘,范仲淹在西北帶過兵,他捻著胡須,微微點頭,“的確是虎狼之兵,反應不慢,這么快就控制住局面,滄州的帶兵將領有些本事。”
范純仁眨了眨眼睛,遲疑道:“爹,那可是一百多條人命啊,殺了是不是太可惜了,要不你老去求情,把這些人保下來?”
范仲淹猶豫了一下,還是搖搖頭。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么多災民,最忌諱的就是一個亂字,眼下這些鯨魚是無數百姓的命根子,你搶我也搶,到時候怎么收場?亂世用重典,無可厚非,為父初來乍到,實在是不好管。”
雖然不能管,老范也不忍心看如此殘暴的一幕,就準備帶著兒子離開,范純仁還有些不舍,也沒有辦法,反正捕鯨的次數多,以后也能看。
碼頭上,吳世誠簡單清洗了下血跡,又重新回到了碼頭上。
來到了和自己對打的大漢旁邊,轉了兩圈,這家伙身高至少六尺多,跪在地上,也不比一般人矮多少,渾身肌肉發達,細腰寬肩,粗胳膊壯腿,十足的威武大漢。
吳世誠看了看,更加鄙夷了。
“那么大的個子,做點苦力,干什么不能吃飯,偏偏要當強盜賊偷,你這樣的人,死了都便宜你!”
大漢抬起頭,斜了吳世誠一眼,哼了一聲,突然他渾身用力,胳膊上的青筋崩起,捆他的繩子發出咯咯的聲音,幾乎斷掉。梁大剛吃了一驚,連忙讓人拿來鎖鏈,把大漢纏起來,結結實實,好像粽子一樣。
大漢輕蔑一笑,“爺剛剛手下留情了,不然我能捏碎你的腦袋!”
吳世誠艱難咽了口吐沫,說實話他是真有點后怕,可轉念一想,又挺起了胸膛。
“有力氣長得壯又能怎么樣?不還是當小賊,丟人現眼,給祖宗蒙羞,爺……爺堂堂正正,流血流汗不丟人!”吳世誠說這話的時候,也有點心虛,幾個月之前,自己也……唉,不足為外人道也。
大漢又冷笑起來,還帶著幾分凄涼,“誰不想光明正大當個爺們,可沒人用俺們,那些人都防著俺們……算了,和你說這些干什么。”
大漢低著頭,悶聲不語,眼看著日頭越來越高,幾乎到了中午,殺人的時候快到了,大漢又抬起頭,看著吳世誠,呲牙一笑。
“能不能商量點事?”
吳世誠不想搭理他,可又覺得這么一條漢子,死了挺可惜的,就聽聽他有什么遺言。
“軍爺,等會把俺砍了,能不能把俺的膀子剁下來?”
吳世誠一聽渾身打了個寒顫,“你有病啊?砍頭就砍頭,你還想凌遲怎么滴?我告訴你,再敢惡心老子,我現在就剁了你!”
大漢不好意思賠笑,“軍爺,你聽我把話說完了,俺娘眼睛瞎了,好些天沒吃飽飯了,這次俺出來,告訴她一定弄到吃的。可俺沒做到,你行行好,把俺的膀子剁了,送給俺娘,就說是牛腿也好,熊瞎子肉也好,反正她瞎了眼睛,也分辨不出來,讓她吃頓肉,然后過兩天,再告訴她俺打獵死了,她也就不那么傷心了。”大漢說著,眼圈也紅了,“軍爺,你替俺做了這事,俺謝你一輩子,到了閻王爺那,我替你說好話,不讓小鬼抓你。”
“呸!”
吳世誠狠狠啐了他一口,“老子才死不了呢!”
時間又過了一點,吳世誠踢了踢大漢,“你說的是真的,真有一個瞎了眼的老娘?”
大漢點頭,“俺,不會撒謊的。”
“那好,你告訴我她在哪,回頭我送十斤鯨肉過去。”吳世誠冷冷道:“至于你這身爛肉,還是留著喂魚吧!”
大漢聽完,突然熱淚盈眶,掙扎著以頭觸地。
“多謝軍爺,多謝軍爺,你是好人,你們漢人有好人!”
“漢人?”
吳世誠和梁大剛都愣了,一起問道:“怎么,你不是漢人?”
大漢咧著嘴苦笑,“俺是契丹人眼里的漢人,漢人眼里的契丹人,就是個串兒,懂了吧?”
吳世誠真有些猶豫了,他覺得大漢是個有故事的人,他來搶奪鯨肉,或許有隱情……只是軍法如山,偷竊鯨肉,從來都是按照竊取軍資論處的,更何況是公然聚眾搶劫,絕無活下去的可能。
唉,只有秉公執法了!
正在此時,突然人群外面一陣混亂,沖進來許多衣衫襤褸的老弱婦孺,有白發蒼蒼的老者,有剛會跑的孩子,還有挺著大肚子的女人,他們全都臟兮兮的,衣衫破碎,傷口遍布,小孩子的腿腳像是麻桿,似乎隨時能折斷一般。一雙大得過分的眼睛,拼命搜索,當看到跪在碼頭的親人,不要命似的撲上來。
大聲叫著,哭著,喊著,撕心裂肺,讓人不寒而栗……有個瞎眼睛的老婦人,跌跌撞撞,爬到了一排人的中間,她用手亂摸著,驚慌地叫著。
膝蓋磨破了,地上留下暗紅色的血跡,十分刺眼……
“娘!”
大漢終于喊了出來,老太太用與她年紀不相符的速度,飛撲到兒子身邊,摩挲著,抱著兒子的腦袋,大聲痛哭。
范仲淹本想離開,可是看到了一群人跑來,他好奇之下,沒有急著離開,當看到這一幕的時候,也是哀嘆連連,區區一點鯨肉,似乎不至于如此。
“走吧,帶為父過去看看。”
范純仁在前面帶路,很快把范仲淹領到了碼頭。
吳世誠給家人修過房子,做苦力的時候,見過范純仁,知道他是六藝學堂的先生,連忙跑過來。
“見過先生。”
范純仁點頭,一轉身笑道:“這位是家父。”
“哦,拜見老先生。”吳世誠躬身施禮。
范仲淹呵呵一笑,“老夫就是范仲淹,剛剛看了許久,想過來請軍爺賣個面子,不知道能不能行?”
“范仲淹?”吳世誠腦袋轉動了好幾圈,這個名字很熟悉啊,突然靈光一閃,吳世誠驚呼起來。
“天啊,你是范相公?”
吳世誠真的嚇傻了,范仲淹啊,如果說大宋當得起圣人稱呼的,除了皇帝之外,最接近的就是范仲淹了。
老夫子出將入相,抗擊西夏,主持慶歷新政,雖然失敗了,但是天下人都敬佩老先生的勇氣和魄力,無不為他惋惜。
能見到活的,吳世誠激動地手足無措,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范仲淹面帶和藹的笑容,“老夫斗膽求情,希望軍爺網開一面,至于他們偷盜的鯨肉,老夫愿意出錢補償。”
別人的面子不給,那可是范仲淹啊,吳世誠一下子沒了主意。
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說道:“不可以,他們搶奪鯨肉,必死無疑!”
三伯王良瑾在一群水手的簇擁之下,也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