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河北之后,范仲淹才知道情況有多糟,民力凋敝,朝廷庫存耗光,各方都沒有糧食,雖然南方的漕糧盡量向北調,但是京城還有一兩百萬張嘴,邊境還有幾十萬兵,都盯著呢!
事到如今,就連野心家都不想造反了,至少去年的時候,王則和摩尼明教作亂,還能搶到糧食,今年什么都撈不到,只能撈到一群無依無靠的難民。*隨*夢*小*說w.suimeng.lā
王寧安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朝廷,沒準朝廷就盼著有一場大亂,然后趁機大開殺戒,減少人丁,渡過災年,這種事情大宋不是沒干過。宋初的王小波、李順起義,便是如此,足足讓四川幾十年恢復不了元氣。
如果河北離著遼國大老遠,有崇山峻嶺阻隔,沒準大宋朝也能復制一把,只是眼下河北外有遼國壓力,內有百萬流民,連殺人都做不到,只能全力救濟。
范仲淹有才干不假,可是老相公面對這種局面,也是兩手一攤,無可奈何,只能盡力修補,祈禱不要出大亂子,慢慢恢復就好。
老范想不到,天上掉下了王寧安這個鬼才,沒有路愣是讓他走出了路,沒有法子愣是找到了法子!
第一批1oo壇瑤池瓊漿,換來了1ooo石糧食,一壇酒等于十石糧。
最令人叫絕的是,兩方都以為占了大便宜。
按照8oo文一石的糧價計算,比起之前的酒價還低,雖然走私糧食費一些功夫,但是許杰仍大呼幸運,賺得缽滿盆滿,回去之后,立刻調集更多糧食,全都送過來。
許杰有筆賬,這邊也有賬,瑤池瓊漿的出酒率在三成左右,也就是三百斤糧,能出一百斤酒,1oo壇不過是1ooo酒,消耗糧食不到3o石,也就是說,足足賺了97o石!
當然了,對外可不會這么說,瑤池瓊漿啊,天下第一的美酒啊,工藝繁瑣啊,耗費巨大啊,怎么也要3oo石才能釀出1oo壇,老子還不應該賺一點啊?
走私是從十一月中旬開始的,到十一月末,半個月的時間,6續從遼國運過來5萬石糧食,而大宋這邊,只付出了區區5ooo壇瑤池瓊漿。
見到這個結果,連范相公都坐不住了,激動地來回搓手。
5萬石糧食啊!
按照老相公的經驗,一個人的保命糧,一天不能少于三兩,折算下來,5萬石能養活1oo萬人,當然這是理想的狀態,畢竟運輸放過程,還有消耗,加上天氣寒冷,飯量比較大,只能打一個對折,可那也是5o萬人。
如果加上朝廷的救濟,還有捕來的鯨肉,百萬流民竟然都有了活路!
歐陽修總說王寧安有鬼才,今日一見,才知道歐陽修的評價低了,這小子簡直是神鬼不測之機,化不可能為可能,實在是了不起。
范仲淹老懷大慰,自己年紀大了,沒有多少日子好話,當年慶歷新政失敗了,大宋的積弊一點沒有清除,相反愈演愈烈,這一次黃河決堤就是個警示,看似繁花似錦,烈火烹油,實則大宋朝的內里已經空了,連一點災禍都承受不起。
再不變法革新,只怕亡國之日不遠。
沒有人比范仲淹更清醒,可是在這種時候,清醒意味著更大的痛苦。
老相公真擔心沒人能扛起變法的大旗,如今看到了王寧安,看到了六藝學堂,他突然燃起了希望。
或許大宋的未來,就在這些年輕人的身上!
而他們這些老的,要做的是替年輕人遮風擋雨,讓他們有足夠的成長空間,如此看來,歐陽永叔這一步走對了。
范仲淹站在窗口,胡思亂想,心潮澎湃。
突然他看到了范純禮,賊兮兮地回來,渾身都是泥土,跟一個小鬼兒似的。
老相公的臉立刻沉了下來,范家的家教最嚴格,哪里容許孩子如此無狀。
“堯夫,把你三弟叫來。”
范純仁忙說道:“啊,三弟啊,他還在學堂呢,爹要見他,我這就去找他。”
“當我眼睛瞎了嗎?他不是剛回來嗎!立刻讓他給我滾過來,晚一點,家法伺候!”
這回范純仁沒辦法了,只好跑過去,沒一會兒,把狼狽不堪的范純禮提了過來。范三公子低著頭,不敢看老爹,跟犯了錯的孩子似的,實際上他真的犯了錯。
到了近前,范仲淹才看清楚,兒子不但渾身泥土,衣服還都刮壞了,一條一條的,里面的白紗中單也是如此,甚至有幾處都傷到了皮膚,滲出絲絲鮮血,被汗水流過,疼得齜牙咧嘴。
范仲淹一拍桌子,“逆子,你好歹也是學堂的先生,為人師表,就是你這樣子嗎?簡直讓為父太失望了!你,你給我跪下,堯夫,快快取為父的家法!”
老爹要打人,范純禮哀求地看著二哥,范純仁咬了咬牙,仗著膽子道:“爹,三弟這也是有隱情的,就高抬貴手,饒了他吧!”
“隱情?”
放在以往,范仲淹才懶得聽,想起碼頭上的那一幕,有不少事情就是那樣,兩邊都有道理,道理碰道理,就不知道什么結果了……
老范沉吟一會兒,“說吧,看看你能不能說服你爹!”
老爹轉性了?范純禮暗呼僥幸,連忙把原因說了一遍。
話說老范厲行禁酒之后,野狼谷的馬場就顯得很礙眼了,一匹馬的消耗頂得上幾十個人,難道馬比人還金貴?為了救人,馬場的消耗該降下來吧?
那些讀書讀傻了的大頭巾,還有別有用心之徒,肯定會大肆攻擊,全然不顧戰馬對帝國的重要。
王寧安也懶得和這些人較勁兒,他想出了一個好辦法,野狼谷馬場的第一批小馬駒是慶歷八年誕生的,到了如今,已經一歲多了,可以進行一些基本的訓練,過程要持續兩三年,等到四五歲之后,就可以交給騎兵,繼續摸索訓練,然后才能橫行疆場。
哪怕你是穿越者,也沒法改變生物規律,今天說展騎兵,明天就千軍萬馬,那根本是做夢!
不過好在一切都步入正軌了,一年多的小馬駒,正是最活潑歡騰的時候,王寧安告訴六藝學堂的師生,為了減輕馬場壓力,他們可以認養一部分小馬駒。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便宜。
草料由他們負責,每天要定時放馬,刷洗,這些活兒都是他們干的,等到兩年之后,小馬駒長成了,他們有機會購買一匹,注意啊,僅僅是有機會,如果軍用緊急,普通人是買不到的。
聽完了范純禮的講述,范仲淹哼了一聲,“為父要是沒理解錯,你們要出錢,要出功夫,要陪著訓練,弄到最后,還不一定得到一匹戰馬,這也叫便宜?你們到底圖什么?”
“圖,圖個痛快!”范純禮仗著膽子道。
“什么痛快?”
范純禮偷眼看看老爹,見范仲淹還算平靜,就大膽道:“爹,養馬是個大學問,從配種,到喂養,再到選拔,訓練,難度一點不小于培養一個官員。我大宋就是太多外行,不把戰馬當回事,才使馬政荒廢,沒有騎兵助陣,我們連西夏都打不過,還要繳納歲幣,這是奇恥大辱!”
范純禮不知不覺間挺起了胸膛,目光直視著老爹,都忘了害怕。
“爹爹問孩兒圖什么?孩兒每天都去看戰馬,給它吃的,陪著它訓練,還能騎上戰馬,跑幾圈。”
范純禮低頭看了看身上破爛的衣衫,顯然就是騎馬時候刮壞的。
“孩兒懂了馬的習性,日后有幸入仕,能執掌軍事,孩兒就知道如何培養出一支騎兵,哪怕孩兒沒有這個運氣,我也懂了什么叫金戈鐵馬,什么叫騎射無雙!爹,我們宋人不比契丹人差什么,差得就是戰馬而已!”
老范被兒子說動了,他曾經提出“修武備”的主張,結果因為新政失敗而落空,這些年來,范仲淹苦思冥想,也找不到辦法,他怎么也想不到,宰執做不到的事情,小小的王寧安已經在做了,試問日后六藝學堂出去的師生,人人都懂馬性,人人知道如何建立強大的騎兵,一旦他們執掌朝廷,還愁大宋的武備不興嗎?
原來變法不是從上而下的政令就夠了,而是要從下而上,從小處著眼,一點點積累,才能瓜熟蒂落,水到渠成。
“哎,王二郎啊,老夫來的日子不多,你給我上的課可不少啊!”
難得,范仲淹沒有責備兒子,相反,還拿出了一半的祿米交給范純仁和范純禮。
這哥倆簡直受寵若驚,不敢相信。
“爹,你不是不讓我們架鷹遛狗,學那些紈绔子弟嗎?”
范仲淹一瞪眼睛,“為父告訴你們,這是讓你們學本事,你們哥倆一人認養一匹小馬,仔細研究,要學真本事,如果騎術考核不合格,就不準你們參加科舉!聽明白沒有?”
哥倆又是驚又是喜,一溜煙兒往馬場跑了。
范仲淹和王寧安,一個堂堂正正,才略非凡,一個智計百出,劍走偏鋒,偏偏又合作無間,宛如屠龍刀和倚天劍,兩個人聯手,刀劍合璧,再加上包拯,歐陽修,還有賈昌朝,一大批干吏能臣,通力協作,河北的災民雖然艱難,卻一點點渡過寒冬,只要能撐到明年春暖花開,就是一個起死回生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