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仁先找到了王寧安,此時宋使營地到處都是太子的人,必須長話短說,耶律仁先告訴王寧安,那個穆薩維是從波斯那邊來的,頂著學者的名頭,其實是個傳教的。他大約在十年前,到了西域,在那里居住很長時間,學習各種語言,包括漢語和契丹語在內,他還通讀諸子百家經典,博學多才。
大約在半年前,來到了遼國,他的博學贏得了遼國貴胄的青睞,更是混到了太子耶律洪基的身邊,深得信任。
“這個穆薩維為什么要阻止宋遼貿易,他想干什么,是真心輔佐遼國嗎?”
“呸!”
耶律仁先用力啐了一口,“這家伙居心叵測,他想在大遼傳教,讓什么神的光榮,籠罩大遼……他也配!”
王寧安倒吸口氣,來自波斯的宗教學者,想說服遼國皈依……原來如此,難怪他要阻止宋遼的貿易呢!一旦遼國和大宋貿易頻繁,互相交流,深受宋人影響的契丹人豈會皈依他的神明!
沒準穆薩維還想利用契丹作為跳板,去征服大宋,把神明的榮光,散布到全天下,尤其是最富庶的大宋。
別怪王寧安想得多,畢竟這些神棍什么德行,他知道的太多了。
反過來,遼國又不是傻瓜,為什么要重用穆薩維呢?
王寧安猶豫了一下,也想清楚了,耶律洪基未必不知道穆薩維的野心,只是他想利用穆薩維,利用他的神明,增加自己的權威,去影響更多的遼國貴胄,好在奪嫡之爭當中,贏得更多的籌碼。
雖然王寧安不清楚遼代的歷史是否出現這種事情,但是他知道,明朝時候,俺答汗就搞過這么一手,迎請了一堆僧人,改變了草原的宗教習俗……
神權和皇權,從來都是相輔相成的,哪怕遠離怪力亂神的大宋,皇帝一樣要自稱天子,有了什么天變,皇帝還要下詔罪己,更加蒙昧的大遼,搞這一手,肯定更有市場。
耶律仁先很著急,“王大人,太子聽信妖人讒言,陛下又只相信太子,我們王爺費了很大功夫,就是說服不了他們,遼宋和談,就差這最后一步,如果失敗了,實在是可惜!”
你才不是為了和談呢,是為了賺錢吧!
王寧安沉吟半晌道:“耶律大人,既然太子和你們較勁了,越是勸說,就越沒有用處。當下應該找個合適的人,去打動太子才行。
“誰說不是啊,可一時間,我們也想不到啊!”
王寧安更是滿臉苦笑,你們是地頭蛇都想不到,我一個外人,上哪去找合適的人選?
“對了……耶律大人,既然穆薩維想在貴國傳教,他會觸犯到誰的利益?”
此話一出,耶律仁先恍然大悟,“是那些佛寺!”
“沒錯!”王寧安笑道:“請高僧降服神棍,這叫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啊!”
“妙哉!”
耶律仁先撫掌大笑,趕快離開了營地。
要說遼國的寺廟眾多,高僧云集,最出名的要數寶積寺的主持僧,大和尚法源,老僧年高有德,佛法精深,經常前往捺缽,替皇帝講經說法,遼國的貴胄都喜歡拜在老僧門下,成為記名弟子。
法源然物外,從不介入凡塵俗事,想讓他出來幫忙,難度還不小。
耶律仁先來談了兩次,全都沒用,最后耶律重元甚至跑來了,結果大和尚竟然給他來了一個閉門羹,氣得耶律重元差點兵,把寶積寺給燒了。
就沒見過這么倔的禿驢!
耶律仁先沒有辦法,只得又找到了王寧安。
“唉,法源大師不愿意出面,其他的僧人都不夠分量,只怕要另想主意了。”
“哈哈哈,耶律大人不用著急,大師智慧淵深,你們靠著尋常的方法肯定不管用。”
耶律仁先一陣驚訝,“王大人有主意?”
“我早些時候,也學過一些佛法,正好,我這里有一本華嚴經,是我手抄,你送給大師,他自然就會答應了。”
說著,王寧安拿出了一個小木盒子,塞到了耶律仁先的手里。
耶律仁先接過來,將信將疑,“王大人,你不會騙我吧?”
“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我會欺騙自己嗎?”
耶律仁先點頭,他又離開了營地。
把盒子拿在手里,沒有鎖,他掀開之后,里面有一本手抄的華嚴經,他翻開之后,每頁都檢查,看了許久,也沒現問題,就是一本尋常的經書,又送給了耶律重元,這位看了半天,也是毫無頭緒。
“這個王寧安到底是玩得什么把戲?”
耶律仁先思量一會兒道:“王爺,死馬當活馬醫,不如就給寶積寺送去,看看法源愿不愿意出面。”
“也只有如此了。”
耶律重元點頭,就讓人把木盒子送去了寶積寺。
木盒剛剛送到,第二天法源大師就離開了寶積寺,趕到了遼主的捺缽,親自拜見遼國皇帝,又去看了太子耶律洪基。
“大師親自駕臨,真是讓孤意外啊!”
耶律洪基對法源十分客氣,老僧含笑施禮。
“太子殿下為國事煩憂,為蒼生辛勞,那是福澤天下的大功德,老僧冒昧打擾,十分唐突,還請殿下贖罪。”
“哪里哪里,孤正有一些煩心事,想要請大師指點。”
法源微微一笑,輕輕搖頭,“殿下,老僧是方外之人,哪里懂什么國事,更不敢輕易胡言亂語,干擾國政。其實殿下心中早有定見,只是一時難以取舍,故此心中猶疑不定。如果殿下愿意,老僧愿意為殿下誦經,寧心靜氣,自然智慧涌動,再無掛礙。”
耶律洪基眼前一亮,忙說道:“既然如此,就勞煩大師了。”
說話之間,法源坐在了蒲團之上,面前放著木魚,檀香繚繞,寂靜無聲。
木魚敲了一聲,法源隨機開始念誦,聲音和緩,宛如清流,漸漸耶律洪基也閉上了眼睛,沉心靜氣,聽著法源的念誦。
梵音清唱,宛如泉水,洗凈鉛華,讓人心中寧靜,煩擾盡去。耶律洪基果然覺得如沐春風,通體舒爽,很多事情,也就一清二楚了。
和大宋貿易,商賈往來,富貴繁華,從來都是磨去心志的最好手段,自古以來,凡是游牧民族,習慣了繁榮之后,也就變得軟弱無能,再也提不起彎刀,騎不動戰馬,最終被徹底湮滅。
這個道理從立國之初,就一清二楚,不然也不會搞什么四時捺缽。
要是連這點事情都想不明白,遼國早就亡國了。可是為何還要聽信穆薩維的話,極力阻止宋遼貿易呢?
道理很簡單,因為耶律洪基,還有他爹耶律宗真看得明白,宋遼貿易得利最多的是身在燕云的耶律重元父子。
貿易的利益七八成落到燕云,他們父子能拿到的十分可憐,與其讓對手得分更多,不如就攪黃了此事,誰也別想得到。
說穿了,耶律洪基就是個攪局天王,別人不胡,就算他贏了。
只是這些算計他沒法拿到臺面上,故此就用什么穆薩維做借口,嚷嚷著保持契丹人的血性,拒絕和大宋貿易。
其實捫心自問,假如他的地盤在燕云十六州,耶律洪基早就同意了,當然了,那時候沒準耶律重元就跳出來了反對了。
政治這個玩意,就是這么操蛋!
法源把一段經文念完,見耶律洪基臉上恢復了平靜,他微微含笑,“太子殿下,老僧也該回去了。”
“別!”
耶律洪基連忙攔住了法源,“大師,孤心中還有一些猶豫,大師千萬別走。”
重新拉著法源回到座位,耶律洪基十分感嘆,“孤的確是為了皇叔的事情,斷然不能讓他占了便宜。只是孤擔心就算阻止了這一次,皇叔他們也會和宋國暗通款曲,私下走私,孤真是沒有辦法阻止。”
“太子殿下,百姓常說堵不如疏,又說解鈴還須系鈴人,殿下問老衲,那是問道于盲。”
“大師的意思是?”
“殿下心中已然明了,何必再問老衲!”
耶律洪基遲疑半晌,然后吩咐道:“快去派人,把宋使請過來。”
“太子殿下請宋使前去赴宴!”
赴宴?
趙宗景嚇了一跳,這個法源還真是厲害,他一出面,就擺平了耶律洪基,真是不簡單啊!
“那還用說!”
王寧安笑道:“法源大師,功力非凡,智慧絕倫,有他出面,區區妖人,哪里是大師的對手!這就叫神通不敵佛法,小王爺,長見識吧?”
“呸!”
趙宗景真想啐王寧安一臉,相處這么長時間,他算是看透了王寧安,這小子從里到外,都透著壞,還是壞得淌水那種。
“你跟我說,是不是那本華嚴經里面,藏了什么?才把老和尚買通了?”
王寧安氣得那手指頭點著趙宗景,一本正經訓斥道:“你就不能聰明點,還經書里面有什么?那個木盒子就不能藏點什么?”
這也行啊!
一瞬間,趙宗景的臉就垮了。
“自從認識你,我做人的道德都下降了!”趙宗景怒氣沖沖道:“不行,你必須告訴我,是怎么讓一個無欲無求的老和尚幫你忙的,你不說我可不答應啊!”
王寧安拿他也沒辦法,“快換身新衣服,跟著我去,讓你開開眼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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