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禎面前擺著一張碩大的地圖,真是大宋的寰宇乾坤。昨天趙禎把歐陽修叫了過來,閑聊的時候,自然提到了遷都的事情。
歐陽修提出了一番見解,就以王寧安在交趾弄到的那塊飛地來說,如今已經陸續擴大,擁有300萬畝之大,每年產出的稻谷千萬石,能運回大宋的有500萬石。
眼下大宋的商船越造越大,最大的能裝15000石稻谷,平均在8000石左右,600多艘船只,就能把稻谷運回大宋,每艘船只所用人員不過300,時間不過兩月,就能運到平縣,損耗只有一成。
假如用陸路運輸,一駕馬車最多只能裝10石稻谷,而且路上損耗至少三成,如果趕上陰雨,或者其他意外,從江南運到汴京,需要的時間要兩三個月,運1萬石糧食,就要1000駕馬車,人不是機器,也需要休息,長途販運,至少要配兩個車夫,而且沿途每半個月還要換一次牲口,不然畜生也會累死的。
人力,畜力,幾十倍于海運,根本負擔不起。
以汴京的體量,唯有靠著運河支撐。
但是近年黃河水量不足,泥沙淤積,北方降雨減少……眾多的威脅,都沖擊汴京的繁榮。
歐陽修給趙禎算了一筆賬,海運的成本不到漕運的一半,而且海運是點對點的,只要修好了港口,中間的航路不用管的,漕運不行啊,沿途航道都要維護,每年的消耗就是幾百萬貫……
而且隨著經營交趾有成,許多有識之士都看到了海外的利益。
歐陽修把這些給趙禎講了一遍,最后落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都城要鄰近海洋。
“醉翁說你在六藝學堂的時候,經常說財富來自海上,可有這話?”
“沒錯!”王寧安道:“海外資源豐富,土地眾多,且開發不深。只要付出一點代價,就能拿到豐厚的回報。”
“陛下請看。”
王寧安指了指孤懸海上的一個島嶼,“陛下,這里本是高麗的,如今被渤海國占據……其實也就是咱們的馬場。臣剛得到消息,我三伯和堂兄從天竺回來了,他們帶回一種神駿的戰馬,足以承擔鐵騎重量,助我大宋收復燕云,橫掃蠻夷!”
“當真?”趙禎驚訝問道:“海外真的有良駒?”
“一點不假,這種馬比起遼國的北地馬還要雄壯,足以和汗血寶馬爭衡!”
王寧安不太清楚馬瓦里馬的具體情況,而大宋人心中的神駒就是汗血寶馬。聽他這么一比,趙禎心里像著了火似的,真想去好好看看。
“王卿,醉翁向朕提議,幽州北據長城,南撫中原,東有大海,只有守住幾處長城隘口,便可以高枕無憂。實在是最好的都城之選,只是可惜,如此的好位置,居然落到了遼寇的手里,朕不甘心啊!”
王寧安見趙禎主動提起了幽州,也是心情激動。
“陛下,臣也如此認為,唯有幽州,兼具海陸之利,氣象萬千,格局宏大,是最佳的都城之選。臣以為收服燕云的事情,必須盡快落實,斷然不能讓這塊寶地繼續被遼寇荼毒!”
趙禎欣然點頭,“朕也是這個意思,甚至朕打算北巡,親自看看河北諸軍,究竟能不能對付遼兵!奈何眼下還有件事情沒有處置,朕沒法安心啊!”趙禎背著手走了兩步,把王寧安叫到了一邊,君臣兩個肩并著肩,把其他人都甩得遠遠的。趙禎微微抬頭,望著天邊翻騰的云彩,淡淡道:“皇兒不是因為喝水而中毒的。”
王寧安沒有意外,實際上他早就知道了,趙禎把兒子寶貝不得了,小太子用的是城外的泉水,不是宮里的井水。
以王寧安的判斷,小太子出生還不到一年,光是從外界接觸,絕不會積累那么多的鉛,更不會出現鉛中毒的跡象……
想來想去,王寧安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有人知道宮中有鉛毒,然后他想辦法增加小太子的鉛攝入,最終神不知鬼不覺,把小太子給干掉。
不得不說,這個辦法太歹毒了,也太陰險了。
由于沒有各種儀器,宮中本身就有那么多鉛管,即便查出來,也沒法找出兇手,只能認倒霉。
以趙禎的年紀,只怕是再也別想生孩子了,只要小太子一死……趙禎倍受打擊,說不定沒幾天也要掛了,而那時候,誰會繼承皇位,實在是讓人浮想聯翩啊!
汝南王,趙允讓!
王寧安一下子就懷疑到了他的身上,沒辦法,這位老王爺念念不忘,就是皇位。而且王寧安還聽說早年趙允讓很篤信道家,身邊有不少方士,后來年長一些,道士們才散去。
王寧安推測出一種可能,趙允讓早年通過和道士接觸,知道了鉛汞之毒,又因為管著宗正寺,宮里許多工程都是他經手的,皇宮有鉛管,這事他肯定知道。
以趙允讓的本事,利用鉛毒,殺死趙禎的孩子,保證自己兒子登基,絕對是干得出來的,有動機,有能力,出手狠辣無情,除了他,還能有誰?
“朕懷疑過宗景,王卿以為呢?”趙禎笑呵呵問道。
“不可能!”
王寧安斷然說道:“趙宗景臣還是熟悉他的,一個把親情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斷然不會干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臣只能說,在他的心里,陛下是他的親人,是他的伯父!”
趙禎笑了笑,“王卿,天家無情啊!宗景那傻小子也不知道給你灌了什么湯,居然不顧一切替他開脫。要知道,朕真有一個閃失,他可是希望最大的那個,而你,就很可能成為他最大的幫手!剛才的一句話,就夠砍你的腦袋!”
這話,說的夠誅心的,王寧安的腦門冒汗了,雖然趙禎仁厚,但他畢竟是皇帝,是吃人的老虎!
說錯一句話,可能就要丟了性命!
王寧安咬了咬牙,“啟奏陛下,臣是陛下提拔的,王家的一切都是陛下給的,臣忠于陛下,忠于陛下的兒子……倘若真有陛下所說的情況,臣,臣不敢所違心的話,趙宗景的確比那位要好!”
趙禎意味深長看著王寧安,過了半晌,突然哈哈大笑,“朕終于明白了,原來你小子和宗景是一模一樣!脾氣秉性,都太像了!”趙禎很高興,“你對朕坦白,朕也不說假話,朕的確懷疑趙宗景,可是自從田方跳出來,想要阻止遷都,朕就猜到了,不可能是趙宗景干的,他沒有這個本事!”
王寧安暗暗捏了一把汗。
二貨啊,兄弟啊!
你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啊!
趙宗景的確該慶幸,無論什么時候,被皇帝盯上都不是好事情。甚至王寧安都該偷著樂,田方突然跳出來,等于是證明了他們的清白,不用擔心被皇帝懷疑了。
趙禎手握著皇城司,暗中還有許多眼線,當了幾十年的皇帝,他可不是白當的。
田方入仕之初,家中沒什么錢,在京城租房子都租不起,是一個商行接濟了他,而這個商行背后的主人就是趙允讓!
這么大的漏洞,居然讓趙禎抓到了,正應了一句話,叫忙中出錯。
趙禎提出遷都,最驚恐的人其實是趙允讓,這老家伙,幾十年的布局,都放在了汴梁,假如遷都了,他的布置功虧一簣,人脈盡失,對趙禎的絕殺也失去了可能。
唯有千方百計,把趙禎留下來。
情急之下,打出了田方這張牌。
要說趙禎,也不愧是當了幾十年皇帝的人,心思真夠陰沉的。
他早就知道小太子沾染鉛毒,不會單純是鉛管所至,但是他就是忍著不說,把矛頭都對準了鉛管,鬧著建皇宮,遷都,還搬到了軍營……他在干什么,就是在尋找真兇!
趙允讓是一條老狐貍,而趙禎同樣如此,兩條狐貍,目前為止,趙禎占了上風。
“王卿,朕還有一事想不明白,就是誰給皇兒下毒,宮中誰是趙允讓的人?”
王寧安苦笑了一聲,“陛下,臣以為此事只怕永遠查不清楚了,除非趙允讓自己開口。”
“是啊!”趙禎強壓著咆哮的沖動,“我這位皇兄,心思陰沉,手段狠辣,朕這些年,不知道被他坑了多少次!”
趙禎說著,攥緊了拳頭,顯得怒不可遏!
“無論如何,這次朕都要廢了他!給死去的無辜之人報仇!”趙禎怒火中燒,“朕已經下旨意,嚴審田方,務必撬開他的嘴巴,只要他答應指證,趙允讓就跑不了!!!”
王寧安的心里一陣緊縮,這位趙大叔也夠狠辣的,當然,設身處地,換成自己,只怕都沒心思等待,直接就下令,把有嫌疑的都給砍了 “陛下,您告訴臣這些,只怕是有要事吩咐吧!”
趙禎笑呵呵道:“王卿果然聰明,朕想讓你擔任審訊汝南王的主審官……畢竟別的人朕擔心他們會手下留情。”
這是讓自己當劊子手啊!
王寧安心里苦笑,可是又一想,趙禎動了殺心,趙允讓只有死路一條,而趙宗實也絕不會當上皇帝,就算當了劊子手,又有什么可怕的!
“承蒙陛下信任,臣這就去提審田方,把他的嘴撬開,而后立刻去捉拿趙允讓,絕不客氣!”
“好!朕等著愛卿的好消息。”趙禎欣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