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寧安的面前,擺著一張沙盤,西夏人從栲栳寨退出,但是卻沒有返回西夏,而是攻占了平戎寨和平羌寨,這兩個村寨都是橫山以南,重要的據點,如果落到了西夏人手里,他們隨時可以荼毒大宋,進退自如。
王寧安已經給種家軍下了死命令,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兩個寨子拿回來,還要把質子軍留下。王寧安告訴他們,傷敵十指,不如斷其一指。無論如何,必須打疼西夏,必須干掉質子軍!要干凈利落,不給西夏的反應時間!
王韶以前都是讀書,腦子里很多想法,到了戰場上,真正用眼睛去看,用心感受,收獲非常大,可以說是今非昔比,一日千里。
面對著眼前的戰局,他有些疑惑。
“大人,我以為眼下大可以圍而不打,吸引更多的西夏人馬過來。他們要和大宋拼命,就必須先過瀚海。西夏這些年內斗厲害,加之大宋制裁,糧食匱乏,難以支持長久作戰。只要把他們大軍吸引出來,我們就能消耗掉西夏的力量,然后趁機占領橫山一線,這樣難道不好嗎?”
王寧安淡淡一笑,“子純,你想的很不錯,可是我問你,如果拿下了橫山,那大宋要從哪里攻擊西夏?”
“那……自然是越過……瀚海了。”
王韶的聲音小了下來,他這才發現犯了錯誤,剛剛還振振有詞,說西夏穿越瀚海,和大宋對峙,處在下風,那如果大宋要穿越瀚海,去攻擊西夏,只怕下場更慘……
王韶的腦筋轉得很快,目光落到了西線,“大人的意思是攻擊西夏,必須先拿下河湟?”
“沒錯!”
王韶默默注視著地圖,果然,拿下了河湟,就可以去攻擊河西走廊,占據河西走廊,就能直接從側后方襲擊興慶府,直搗黃龍!
看著看著,王韶手舞足蹈起來。
“王相公高瞻遠矚,果然厲害!”王韶的眼里滿是小星星。
這下子倒是弄得王寧安很尷尬了,不是他多厲害,這條策略就是王韶想出來的,當然是“日后”的王韶。
很多人評價王安石的改革,覺得王安石只是在一潭死水里面攪,無論如何,也不會成功。
其實這話真的錯了。
王安石想過出擊,而且也做了,他任用王韶,經營西北,拿下河湟,從側翼把西夏給包圍起來了。還建立了隴右都護府。
如果堅持下去,從正面橫山一線,側面河湟一線,兩面圍攻,沒準西夏就真的完蛋了。
只是王安石的策略被舊黨推翻,朝廷陷入無休止的內斗,已經無力顧及西北。而且王韶因為是王安石的人,也倍受打擊,完全給架空了。
英雄遲暮,回天乏術……宏偉的國策只施行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曾經大宋也有個機會,可以開疆拓土,可以實現中興的……那就在我的手里提前開啟吧!
“子純,唃廝啰年紀大了,已經離著死不遠,他的幾個兒子又不成器。眼下最緊要的敵人不是西夏,而是青唐!”
王寧安和王韶談了很多,從軍事,到經濟,再到情報,甚至輿論,收買,挑唆,利誘……王韶簡直是大開眼界,徹底被王寧安的高度給折服了。
別人都盯著大宋和西夏的戰斗,唯獨王寧安,把目標已經鎖定了青唐!
不愧年紀輕輕,就能收復幽州,這份眼光是真的了不起!
王韶漸漸也萌生了一個想法。
西北山水相連,雄偉陡峭,漫漫高原,千里黃沙,就是男兒最好的建功場!
漢唐的名將數之不盡,為了這塊土地,血灑黃沙,百戰不悔!
什么大宛、烏孫、于闐、樓蘭……多少古國,讓人魂牽夢繞,而今都已經失落,不在大宋的疆域之內。
試想,不能拿回這些地方,到九泉之下,面對漢唐的先民,還能抬起頭嗎?
開邊,消滅青唐,掃滅西夏,占領西域,打到漢唐的騎兵都沒有打到的地方,揚威異域,彪炳史冊……
王韶出生在江南水鄉,第一次到西北苦寒之地,漫天的黃沙,兇猛的敵人,他不但沒有怯懦,反而血液沸騰,不停燃燒。
他認定了,這就是自己一輩子的追求!
哪怕埋骨西北,他也只會含笑九泉!
“先不要著急,要想安心攻打青唐,就必須擺平西夏,要想擺平西夏,就必須滅了質子軍!”
王寧安隱隱約約猜測,西夏派遣質子軍過來,應該是充滿了盤算。
沒藏訛龐,李諒祚,還有西夏的其他貴胄,互相之間,應該到了瀕臨決裂的邊緣。雖然不清楚他們具體的算計,但是王寧安窺探朝局,研究了這么多年,還是有些心得的。
沒藏弘揚是沒藏家族的一條狼,把他派出來,應該是要孤立沒藏訛龐。
而沒藏訛龐也不是吃素的,他把質子軍派出來,等于是告訴那些看他不順眼的貴胄,你們的子侄都在我的手上,想要他們活命,就別給我找麻煩……
只要他們斗就好!
王寧安在處置了崔家的殘余勢力之后,立刻帶兵,前往軍前。
種家軍和質子軍的戰斗已經持續了近半個月。
不得不說,崔家之亂,對種家軍的傷害還是很大,為了清除崔家勢力,種詁暗中處置了近1000人,又遣散了5000人,加上之前被崔西楓坑掉的人馬,種家軍的兵力不足四萬,拉過來三萬人,已經到了極限。
三種親自督師,輪番上陣,不計犧牲,可就是拿不下質子軍,而且他們的損失比對方還要大很多。
沒藏弘揚沿著渾州川布防。
雖然這是一條不大的河流,但是流速很快,種家軍唯有強渡渾州川,過河過程中,會嚴重損耗體力,打亂陣型。
質子軍卻蓄勢待發,等到宋軍沖過來,他們再突然出現,打種家軍一個措手不及。
幾次強攻,種家軍丟了上千條性命,愣是沒有打過去。
急得種詁嘴唇都是水泡!
再拿不下來,他都不知道怎么面對王寧安了。
“給我換皮甲,我親自渡河!”
種詁要身先士卒,兩個兄弟心疼大哥,也想帶兵上去。
正在這時候,王寧安帶著人馬過來了。
“三位將軍,我可是按照約定,把水攪渾了,你們可以放心了。我說到做到,可質子軍呢?怎么還活著?”
三種被說的老臉通紅,無地自容。
種詁抓起短刀,惡狠狠道:“請王相公放心,這次我親自過去,拿不下來,我把人頭交給你!”
王寧安突然一笑,不那么嚴肅了,“我要你的腦袋干什么!我是來幫忙的!”
跟隨著王寧安,背后還有一支人馬,這些人很有特點,一個是身材高大,普遍比一般的士兵高出一頭,人高臂長,渾身上下,十分粗壯,就跟險道神似的。
他們除了普通的皮甲和配刀之外,還背著一個皮袋,鼓鼓囊囊的,很是讓人好奇。
種詁挑選了800名勇士,王寧安派出了100人。
在他們后面,是種診領著3000人,還有20艘小船,以及許多木板,只要能搶占對面的河岸,他們就立刻鋪橋,給后續部隊開路。
準備妥當,種詁第一個跳進了略顯冰冷的河水之中。
蹚著齊腰深的河水,不斷向前,水流很急,從上游不時有爛木頭沖下來,有一個士兵就被撞到了腰,跌入急流之中,掙扎了一會兒,消失不見。
種詁和其他人恍若未聞,終于渡過了一大半路程,距離河岸只有20丈。
此時一陣馬蹄作響,質子軍又殺來了。
渾州川因為秋汛的關系,有幾百步寬,岸邊泥土松軟,大宋的重型裝備,比如床子弩,根本夠不到對岸,騎兵也無法發揮作用。
西夏人顯得肆無忌憚,他們仿佛面對的是一群羔羊,可以隨意砍殺。
種詁也準備拼命了。
正在這時候,突然王家軍的大塊頭兒猛地沖了上來,他們用力在水里助跑,距離遼兵不到15丈,突然他們手臂用力,掄起一個皮帶子,一松手,有一枚黑鐵鑄成的球,帶著火星,落到了質子軍的中間。
有的鐵球凌空爆炸,有的落到地上,四分五裂!
一瞬間,西夏人竟然被籠罩在硝煙之中,所有人都傻了!
大個兒可不傻,他們掄起膀子,繼續投擲,一連扔了三輪,然后他們很乖覺地往兩旁一閃,給種家軍留出了進攻的道路!
厲害了,擲彈兵!
這是王家軍一個嶄新的軍種,對付耶律洪基打草谷的時候,就派出過,不過當時沒有什么作為而已。
又經過了一年不到的苦訓,擲彈兵的威力完全發揮出來。
三百多枚彈丸,除了落入水里,或者是落到泥土里,至少有200枚在質子軍中間爆炸,四散的彈片,濃烈的硝煙,制造了一個可怕的無人區。
所有唄籠罩的質子軍,無一幸免,不是死,就是傷,渾身上下,黑漆漆的硝煙,暗紅的鮮血,不停痛叫,跟到了修羅場似的!
種詁邁著大步,沖上了對岸,他咧著嘴笑了。
除了被嚇跑的那些質子軍,岸頭再也沒有一個能站起來的!
“殺!”
種詁連著砍死了好幾個半殘的傷兵,他都覺得有些勝之不武。
后續人馬搭建起浮橋,種家軍的騎兵輜重順利過河,不費吹灰之力,三萬大軍,直撲平戎寨,在那里,有質子軍的主力等著,一場苦戰,不可避免地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