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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8章 吾皇英明

  韓琦一見面就請罪,趙禎和王寧安都吃了一驚,尤其是王寧安,他在巴蜀半年,調動一切力量,早就把交子務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正準備讓韓琦認罪授首,沒想到老家伙主動請罪……這就好比憋了一個大招,卻無處釋放,那個郁悶勁兒就不用說了。

  轉了轉眼珠,心中有數,韓琦沒準是以退為進,想要利用趙禎的仁慈脫罪——無論如何,決不能放過老東西!

  王寧安暗暗思索著對策,趙禎憤怒地盯著韓琦。

  “韓相公,朕待你如何?為何要貪墨國帑民財,以致交子務空虛,險些釀成民變,你知罪嗎?”

  韓琦跪爬了幾步,老淚縱橫,“回圣人,老臣承蒙拔擢,忝列宰執,無尺寸之功,惹下塌天大禍,情愿伏誅,以息陛下雷霆之怒!”

  真夠絕的,一句不辯解,只是求死!

  韓琦什么時候覺悟這么高了?

  他越是如此,趙禎反而越是好奇。

  “韓琦,你以為一死了之,就能躲過去嗎?朕問你,幾百萬貫的錢款,都跑到哪去了,你身為三司使,難道就沒有要對朕說的嗎?”

  韓琦擦了擦眼淚,低聲道:“陛下問起,罪臣唯有如實招認……那200萬貫的糧餉,的確征的是錢,主要是蜀道難行,軍情如火,罪臣生怕和遼國的戰局陷入僵持,故此讓人盡快帶著錢出川,到西北就地采購糧食。”

  “是采購糧食,還是給了王拱辰?”

  “是給了王拱辰……因為他們家是最大的糧商,存糧無數,從他們手里購買糧食,既便宜又充足。”

  “胡說八道!”趙禎怒斥道:“明明沒有一粒糧食進入軍中,剛剛王安石也送來呈報,他清點過永興軍路所有常平倉的賬目,根本沒有這筆糧食入賬,你又有何說?”

  “啟奏圣人,當時王相公是樞密副使,罪臣把錢撥給他們,也是為了盡快籌措糧食,奈何王拱辰太過貪婪,居然中飽私囊。罪臣也有風聞,可總是想著同僚之間,不忍相煎太急,如此沒有上奏朝廷……罪臣徇私舞弊,包庇同僚,情愿受罰!”

  “呸!”

  趙禎啐了一口,罵道:“巧言令色,還說來請罪,明明把罪責都推給了王拱辰,你還有什么罪可言?”

  皇帝不好糊弄,冷笑道:“這200萬貫軍糧放在一邊,那150萬貫債券又是怎么回事?”

  “罪臣有肺腑之言,不知道能不能說?”

  “講,朕今天就要看看韓相公是如何巧舌如簧的!”

  韓琦正色,深深嘆口氣,他先是抬頭,看了看王寧安。

  “王相公,你此去巴蜀辦案,當領會做事之難……當初朝廷倉促和契丹開戰,糧餉人員全都沒有準備好,所幸上天庇佑,遼國內亂,王相公才能立下不世之功……老夫這話,想必王相公也不會否認。當時為了征調糧食,集中物力遇到的阻力之大,難以想象。我大宋祖制,天子尚且不能隨意斬殺士人,身為三司使,如何能調動下面的人,讓他們盡力干活,不染指貪墨軍需物資?”

  韓琦深深嘆口氣,“罪臣無能,唯有先把從上到下的人喂飽,才能讓他們老實干活,正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當時實在是不能不為……這150萬貫,的確是罪臣違規發放的,可是罪臣愿意對天發誓,這些錢沒有一個銅子進入罪臣的私囊……罪臣全數用來犒賞官吏,獎勵有功將士,讓他們盡心做事,這才有幽州大捷……罪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愿辯解,可罪臣忠于大宋,勤于王事,旦夕不敢忘懷陛下圣恩……罪臣之苦心,可鑒日月啊!陛下!”

  說到激動處,韓琦淚如泉涌,聲音哽咽,哭拜在地上,仿佛他才是受委屈的那個!

  王寧安默默聽著,他都忍不住給韓琦伸出了大拇指!

  這老家伙,是真能推諉卸責!

  明明是他胡來,卻說成為了大宋江山,話里話外,還把自己扯進去,仿佛正是他不惜犯罪,忍辱負重,才有幽州之勝,難不成還要給他發一個勛章不成?

  王寧安是一個字都不信,可趙禎卻有些迷離。

  說到底,他是個仁慈的皇帝,心腸很軟。

  再加上韓琦當年,也是慶歷諸君子之一,為了變法,殫精竭慮,鞍前馬后,付出了許多,慶歷新政,是朕負了他們。

  韓琦會走到今天,或許也是對朕失望的結果……趙禎想到這里,心腸就軟了下來。

  做事難,做皇帝難,做宰執也難,或許真如韓琦所說,他有不得已的苦衷……趙禎正要追問,王寧安突然咳嗽了兩聲。

  “陛下,韓相公所言,實在是讓人敬佩,臣也有幾句話想要問清楚。”

  趙禎沒有多言,只是擺了擺手,意思是自便。

  “韓相公,你當真沒有中飽私囊?”

  “絕對沒有,如果老夫拿了錢,情愿意受雷擊之刑!”

  “哈哈哈!這年頭挨雷劈的人多了,累死雷公也劈不完啊!”王寧安正色道:“我想請教韓相公,蜀中江卿,購買了戰爭債券之后,又是如何處置的?”

  “這個……自然是朝廷贖回。怎么,有問題嗎?”

  王寧安笑道:“是原價贖回,還是溢價贖回?”

  “這個……老夫不清楚,或許要問下面的人,總之是按照規矩辦事!”韓琦推脫道。

  “哈哈哈……”王寧安笑得更放肆了,“好一個安規矩辦事,戰爭債券,普遍利息超過三成,就以三成計算,應該多給江卿們45萬貫,這筆錢也是從交子務出的,對吧?”

  韓琦臉色就是一變,他機械地點點頭,心里頭全都亂套了,他的花言巧語,騙得了趙禎,卻騙不了王寧安!

  “蜀中江卿,為什么愿意購買戰爭債券,如果沒有利益引誘,豈會如此?既能賺利息,又能結好韓相公,他們當然是求之不得。從皇佑五年,到嘉佑元年,前后一年多的光景,這150萬貫都在你韓相公的掌控之中……當時因為戰爭的關系,中原和西北糧價飛漲,最多到了三倍,糧食生意大賺特賺!你把這筆錢借給王拱辰運糧,或者拿出去放貸,從150萬貫變成300萬貫,應該不成問題,甚至會更多!你自然能從容填窟窿,把一切都弄得井井有條,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你胡說!”

  韓琦氣急敗壞,指著王寧安怒斥道:“這些都是你的猜測,沒有一絲一毫的證據,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說著,他一扭頭,又向趙禎哭道:“罪臣情愿受死,然則士可殺不可辱,王相公如此揣度罪臣,實在是讓罪臣死不瞑目。”

  趙禎也有些糊涂,他看了看王寧安。

  “啟奏陛下,臣雖然不清楚這150萬貫的具體用途,但是接下來有跡可循……在嘉佑元年,西北又遭了水災和兵災,險些和西夏開戰,糧食更是供不應求……到了這一次,王拱辰就聯手韓琦,玩得更大!他們從交子務搬錢,又以糧食發霉折舊的名義,將朝廷太倉,還有地方常平倉的存糧低價賣給了天順糧行。天順糧行利用這些糧食,向百姓借貸,逼迫他們以土地抵押,王拱辰一伙吞下了300萬畝以上的良田……臣這里有詳細徹查結果,請陛下御覽。”

  王寧安將厚厚的一摞奏表送給了趙禎。

  趙禎快速瀏覽,越看越氣。

  “好大的狗膽!”趙大叔怒斥道:“朝廷雖然不禁兼并,奈何乘人之危,以卑劣手段,巧取豪奪,侵吞百姓田產。擺明了是要逼著百姓造反!”趙禎大聲叱問:“韓琦,你就不感到羞愧嗎?”

  韓琦慌忙辯解道:“啟奏陛下,王拱辰侵吞土地,老臣委實不知,他身為樞密副使,用不著和老臣商量的。”

  王寧安輕笑了一聲,“韓相公,當初發財的時候,大家一起猛賺,現在出了事,都推給王拱辰,你也未免太小人了吧?”

  韓琦爭辯道:“老夫是君子,還是小人,用不著王相公評斷!”

  “那就讓朕來評斷!”

  趙禎突然一拍桌子,“韓琦,在你任三司使前后,益州交子務一共被搬出去六百多萬貫……原來的儲備金消失一空,還欠了八十多萬,以至于交子無以為繼,幾乎崩潰!”

  趙禎抓起手里的爛賬,氣急敗壞,向著韓琦扔過去,韓琦也不敢躲避,只能硬撐,被砸得格外狼狽。

  “任憑你說得再好聽,這么多的錢,統統哪去了?身為宰執,不該給朕一個說法嗎?“

  韓琦匍匐地上,汗水順著鬢角流了下來,不一會兒,地面就多了兩灘水痕。

  其實王寧安想錯了,趙禎雖然仁慈,但他可不是爛好人,尤其是關乎江山社稷,韓琦的鬼話只能騙鬼,可騙不了皇帝!

  “朕四季常服不過4套,食不求五味,臥不過一榻,幾十年躬行簡約……朕每每捫心自問,覺得對得起天下百姓蒼生,國勢不順,實在是天意如此……朕今日方知大錯特錯!朕的姑息縱容,放任無為,養大了一幫貪瀆之吏,殘民害民,兇如猛虎!朕愧對百姓,有負上天之澤!”

  趙禎說著,一轉身,面對著韓琦,冷笑了幾聲。

  “你剛剛說的是真也罷,假也罷!朕都不想再聽了。你和王拱辰兩個,立刻押到大牢,朕會安排合適的官吏,嚴審此案,涉及到誰辦誰,哪怕朕身邊的人卷進去,也是有死無活!600萬貫啊!比朕的皇宮還貴!要是不查清楚,朕妄為皇帝!!!”

  趙禎的話語,在大殿之中,隆隆作響。

  見過趙禎多少次,唯獨這次,霸氣十足,這才是帝王之相!

  王寧安發自肺腑,大吼道:“吾皇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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