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四年,注定了是不同尋常的一年,影響帝國的大事一件接著一件,沒完沒了,哪怕心臟最強大的家伙也會承受不住,大呼世道變了……首先,是亂七八糟的衙門沒有了,政事堂之下,六部尚書各領其事。
經過短暫磨合之后,爆發出極高的效率,被拖延許久的各種政務快速落實。
比如之前的軍務改革,已經確定三年之內,還要裁減廂軍20萬,同時增加禁軍5萬,提升戰斗力。
漕運河道整治,拓寬洛陽和開封之間的運河,確保漕糧順利輸送京城。
青苗法開始向河北等地推廣,西北進行方田均稅法試行,開始清丈田畝,重訂田賦……
在眾多改革當中,針對宗室刀子下得非常狠,也非常果決,沒有半點商量。
老趙家的子孫,到了趙禎一朝,已經進入了高速膨脹期,就像裂變反應一樣,一代十幾個子孫,每個子孫又能生幾十個,如果再加上出嫁的女兒,還有亂七八糟的親戚仆人,數額之大,簡直超乎想象。
原本趙禎是不想碰宗室的,畢竟是一家人,都姓趙,身體里流的都是一樣的血,何必斤斤計較……可是趙允讓一系,處心積慮爭奪皇位,哪怕死了,還不甘心,一定要算計皇家。
這算什么親戚,簡直是生死仇敵!
咱們的趙大叔徹底怒了,他讓大宗正寺長官北海郡王趙允弼和首相文彥博一同擬定宗室條例,結果就是宗室子弟,哀鴻遍野,一片狼藉叫苦之聲……
許久沒露臉的趙宗景都苦兮兮地找到了王寧安。
幾年的功夫,趙宗景也年近而立,留起了小胡子,不像之前那么跳脫乖戾。當然了,面對王寧安,他是苦大仇深,毫無形象可言,一肚子苦水不停往外倒。
“二郎,我跟你說啊,文彥博那老貨真該剮了,他簡直不給人留活路。”
“等會兒,如果我沒記錯,條例可是文相公和令尊一起弄得,你把賬都算在文相公的頭上,這可不公平啊!”
趙宗景愣了一下,無可奈何,唉聲嘆氣,“那不是我爹斗不過文彥博嗎……你可不知道,我們這一次有多慘?”
趙宗景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按照新的宗室條例,我的王位只能維持三代,也就是我,我兒子,我孫子,知道不?過了,三代之后,就是普通人了。”
王寧安咧嘴笑道:“三代也不錯了,你還想要多少,我兒子的蔭庇官職沒了,狗牙兒和小彘都沒了官身呢!”
趙宗景氣咻咻道:“二郎,就你的倆寶貝兒子,跟猴子成精似的,給不給官,有什么可怕的!再說了,他們還小,可以漲本事養活自己,我的那幾個兄弟,都胡子一把、孩子一幫,朝廷不給俸祿,以后干什么啊?這不是要了老命嗎?”
王寧安不解,“我說王位不是能傳三代嗎?你的父親是北海郡王,北海郡王的父親是太宗皇帝的第六子,也就是說,你的兄弟們才是第三代,怕什么?”
“當然怕了,王位只有一個啊!”
趙宗景都哭了,他見王寧安沒弄清宗室條例,只好耐心給他講解……皇子分封王爵,這是第一代,比如趙宗景的爺爺趙元偓,按照原來的規矩,趙元偓的兒子也是可以封為王爵的,而且不限人數。
新的宗室條例卻規定王爵只能有一個,公爵最多三個……還是以趙元偓為例,他可以生十個八個,甚至一百個兒子都沒有問題,但是眾多的兒子當中,只能有一個王爵,三個公爵。除此之外,其他的兒子只能在宗正寺領一份錢糧,掛一個虛職,假如他們結婚生子,下一代朝廷就不負責了。
再往下,比如趙元偓將王位傳給了趙允弼,趙允弼依舊可以做王爺,他也可以把王位傳給一個兒子,但是其他的兒子就沒有獲得公爵身份的機會,甚至需要自食其力。
然后再降一代,連唯一的王爵也沒了,最多只能得到國公,然后就泯然眾人矣。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坦白講,對這份宗室條例,王寧安是舉雙手贊成的。
就拿普通人家來說,傳承了三五代之后,所謂的遠房親戚,或許都不認識了,更沒有情分可言。
哪怕你是趙大趙二的子孫,過了四五代人,身上還有多少皇家的血統?
如果不降等,不推恩,朝堂養幾十萬的白吃飽,誰能受得了!
新的條例突出了皇家血緣的重要。
現任皇帝的兒子可以成為親王。
比如趙禎,他眼下有兩個兒子,皇長子趙宗垕會承襲皇位,而次子趙宗霖會得到親王爵位。
趙宗霖的兒子和趙宗垕的兒子,就不是親兄弟,而是堂兄弟,給一個郡王,三個公爵,已經算是很大的恩惠了。
等到趙宗垕的孫子輩和趙宗霖的孫子輩,那就是遠房兄弟了,關系又降了一個檔次,只給一個郡王,合情合理。
到了重孫子輩,那就更遠了……直接按照普通老百姓對待,是再正常不過了,最多只是在宗正寺的玉冊之中,有一個名字而已。
說起來趙允弼是幸運的,他作為第二代的郡王,本來只有一個孩子可以繼承王位,其他人什么都撈不到。
但是趙宗景早年憑著出使遼國的功勞,自己掙了一個郡王爵位,所以趙允弼的王爵可以傳給另一個兒子趙宗繢,也就是說,他一門有二王,在宗室當中,是首屈一指。
但也僅僅如此而已,其他的兒子什么都沒有不說,趙宗繢的王爵已經沒法傳給下一代了,他的兒子最多撈到一個公爵,然后就是普通人了。
倒是趙宗景,因為是自己掙來的王爵,還能傳兩代人,比起他的兄弟要好很多。
“二郎,我爹一共六個兒子,除了我和趙宗繢之外,其他四個就要自己掙飯吃了,他們都二十幾歲,什么都不會,這以后可怎么辦啊?”
趙宗景無語道:“大家都是兄弟,我倒是不能不管他們,可是我的本事也有限,靠著那點俸祿可不成……要不二郎,你幫幫我吧?”
趙宗景滿眼的小星星,充滿了祈求。
丫的,就知道你沒有好心思!
這是來打秋風了!
王寧安毫不猶豫搖頭,“首先,這個宗室條例我是堅決支持的,如果這時候我幫了你的兄弟,其他宗室怎么看?文相公又怎么看,圣人會怎么看?其次嗎……”王寧安的聲音低了下來,“我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啊!”
王寧安就把兩個夫人沒收他的俸祿,限制他零花錢的事情說了一遍。
“曦兒說了,變法不同以往,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能落人口實,更不能授人以柄,要清廉自守,潔身自好,除了俸祿之外,分文不取……所以,我想賣小說掙錢都不行,真是有心無力啊!”
趙宗景眨巴眨巴眼睛,難得聰明了一回,不客氣道:“依我看啊,你的倆婆娘就是沒安好心,生怕你這個花花相公招蜂引蝶,拈花惹草,才斷了你的零花錢!”
王寧安愣了一下,之前他一直堅信兩個夫人是為了他好,為了讓丈夫能不貪不占,才嚴格要求,可是聽完趙宗景的話,王寧安突然覺得自己太白癡了,簡直就是小白兔,傻白甜……
“宗景兄弟,你說我這么好的人,是胡來的人嗎?我冤枉啊!”
“你一點都不冤!”
趙宗景恨恨道:“不說別人,你和那個蕭觀音是怎么回事?還有那個柳姑娘,唱曲的亦袖姑娘……”
趙宗景掰著手指頭算,一口氣算出了六七個來。
王寧安臉都綠了,“姓趙的,我告訴你啊,這些人我一個沒聽過,一個沒見過,我,我是冤枉的!”
“你冤不冤我管不著,反正市面上出了不少的手抄本,還有繡像版呢!”趙宗景的語氣賊兮兮的。
王寧安真的傻了,“都是關于我的?”
“嗯,你的居多,也有文彥博的,還有王安石的……”趙宗景見兄弟吃癟,終于忍不住揶揄大笑,“讓你們變法,讓你們胡來,那些文人是好惹的?你忘了登徒子的典故嗎?”
“我怎么能忘!”王寧安壓要切齒,“還有陳世美,還有武大郎呢!”
這兩位趙宗景倒是沒聽過。
“是哪里的新話本?是詞話,還是繡像的?能看圖嗎?”
“你丫的高雅點行不!”
王寧安氣得小臉煞白,真是想不到,他居然成了小說的主角,還是西門大官人的那種!簡直欲哭無淚,生無可戀。
“二郎……那個啥……”趙宗景湊到了王寧安的耳邊,低聲道:“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二郎,我琢磨著你要是幫不上忙,不如就索性大方一點,讓我的兄弟們寫寫話本,他們可都是好文采,很會玩的……你王相公絕對能成為天下第一的風流人物——至少在書里,你也揚名了,他們也賺錢了,多好!”
“呸!”
王寧安狠狠啐了趙宗景一口,“我告訴你,立刻我就派人去查封所有書坊,一個不留!”
趙宗景直接給了他一個大白眼,“你也太外行了,這類書都是手抄本,私下賣的,哪有書坊會出啊?我就不信,你能管得了千百萬的讀書人,當然,還有上萬的宗室。”
王寧安擰眉瞪眼半天,徹底無語了。
“咳咳……你看這樣成不,讓他們參加科舉考試,也算有一條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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