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呂誨要抓貪官,宋庠的臉色瞬間一變。
“獻可,當著老夫的面,就不要打哈哈了,有什么打算,直接說吧!”
呂誨就是一驚,他很熟悉宋庠,這位是高富帥出身,又是三元及第,超級學神,很講究體面風度,說話含蓄有禮,從來不會如此直接。
或許到西北這幾個月,把老師的脾氣改了?
呂誨稍微想了想,便立刻說道:“恩師,弟子的確是奉命,監督青苗和方田二法的。”
宋庠暗暗冷笑,就算監督這二法,也不用急吼吼跑到蘭州啊!
擺明了,這是過來找茬兒!
想要讓自己幫忙火中取栗!他沒有急著戳破,而是問道:“獻可,朝中爭論還很多?”
“多,越來越多!”
呂誨的回答,有些超出宋庠的估計,按理說,耆英社的人被趕出來京城,連最能攪動風云的文彥博也滾蛋了,順帶著還帶走了一大幫有罪的官吏,甚至不少將門子弟也都來了。
沒了這幫家伙摻和,京城應該平靜才對啊,怎么會更亂?
要是這么想,那就是一廂情愿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紛爭,這幫人走了,非但沒有天下太平,反而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各種亂子,更甚以往。
有人質疑耆英社的案子,認為根據各種證據,確實證明趙世邁和高家有接觸,而且趙世邁的父親趙從古也和耆英社的人不錯,但是,卻沒有直接證據,證明耆英社號令高家干什么,也沒有證據,能表明耆英社介入了太祖一系的奪嫡之爭。
而王寧安逼死富弼,朝廷冒然發配諸位老臣,與朝廷律法不和,請求廢除判案,將諸位碩德元老迎回。
“放屁!”
宋庠聽完呂誨的敘述,氣得拍桌子!
“他們是恨老夫不死嗎?怎么這個案子還敢提出來?他們就不怕惹惱了陛下,掀起更大的冤獄,到時候朝廷袞袞諸公,能保住的沒幾個!”
呂誨本以為老師會高興呢,畢竟有人幫他說話了,沒想到宋庠會如此震怒。呂誨只好賠笑,“恩師,大家伙確實是想替您老,還有幾位前輩鳴不平……沒有你們在,王相公太過分了!”
宋庠瞬間明白了,敢情是王安石又惹出來麻煩,這幫小兔崽子,借著給他們鳴冤,實則給2王安石難堪!
宋庠很討厭被人當做棋子,尤其是這種情況。
他臭著臉道:“老夫戴罪之身,不問世事,怕是幫不上什么忙!”
“別啊!”
呂誨情急之下,都顧不得師生之禮。
“恩師,您老雖然被發配了,但依舊老當益壯,不改初心,辦學興教,宣揚孔孟之道,誓于奸佞周旋到底,學生佩服得緊啊!”
宋庠被說的老臉通紅。
丫的真會貼金,老夫辦學,那是被逼無奈,不當教書匠,就要餓肚子了!宋相公不好承認自己慫了,只能說:“獻可,老夫能力有限,真的未必幫得上忙!”
“幫得上,只有恩師能幫弟子了。”
呂誨告訴宋庠,在王寧安離京之后,新的政事堂組成。剛剛一個月,包拯就請了病假,日常運作的大權,都落在了王安石的手里。
王安石一項以勇猛無前,撞了南墻也不回頭著稱!
以往王寧安在,他是反對疾風驟雨式改革,尤其是客觀條件不具備,貿然推行太多新法,只會出亂子。
王寧安主張,將青苗法,方田均稅法,還有考成法,這三條落實下去,真正推行起來,就算是變法成功了。
他的想法很中肯,也很現實,王安石不得不贊同,當然了,除了王寧安之外,文彥博把持政事堂,壓制王安石,也使得拗相公沒法施展拳腳,他只能按照王寧安規劃的路線往前走。
可是王寧安高升西涼王,主政一方,順帶著把文彥博也給拐走了。
朝中再也沒人能讓王安石低頭了。
這位好像從五指山蹦出來的猴子,一口氣拋出了《均輸法》、《市易法》、《免役法》三項,后續還有不少新政要拋出來。原來的二法就沒有落實下去,現在又冒出三個新法,自然是沸反盈天,反對聲四起,天下議論紛紛。
別看耆英社被干掉了,舊派的臣子數量還非常驚人,尤其是王寧安不在了,就憑你王安石,也想壓制我們,做夢去吧!
宋庠也不是白癡,稍微腦補一下,就能猜到朝廷的局面。
“王介甫不是個輕言認輸的人,他如何應付的?”
“恩師英明,王相公派遣了提舉官,去各路巡查,強推新法,弟子就是秦鳳路的提舉官。”
“原來如此!”
宋庠看了看呂誨,突然輕輕一笑,“提舉官,數量不少吧?”
“嗯,有四十幾個。”呂誨老實回答。
“嗯,這就是了……其中每個人的主張也不同吧?新舊官吏,充斥其中,我說的可對?”
不得不說,老狐貍就是老狐貍。
哪怕在諸多老狐貍當中,比較弱的,也能碾壓后輩!
王安石希望用提舉官,幫他推行新法。
想得很好,可是每一個官員,都有不同的心思,就算是王安石精挑細選,這四十個人當中,也未必都是一心一意,服從他的指揮!
而這個呂誨,就是其中最反對王安石的一個。
呂誨官職不高,只是侍御史,年紀也不大,資歷更是淺薄,他憑什么和王安石叫板呢?如果你去查查呂誨的家室,就不會有這種懷疑了,他的祖父叫做呂端!
有人不知道呂端嗎?
想必有句話,很多人都聽過,叫做諸葛一生唯謹慎,呂端大事不糊涂。
沒錯,就是能和諸葛孔明比肩的宋初明相呂端!
呂誨出身名門,不驕不躁,好學不倦,當年拜在宋庠門下,不是宋相公開恩,而是人家資格足夠!
你三元及第又如何?
比起人家真正的名臣,還差得遠呢!
有顯赫家室,呂誨又踏實肯干,低調做人,在士林之中,聲望極高,正因為如此,他才有充足的自信,沒有人敢輕易把他怎么樣。
“恩師,弟子承認,我反對新法,不過弟子沒有私心,完全是為了大宋著想,為了祖宗江山社稷,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胡來!”
如果放在幾個月之前,宋庠或許會相信,可是此刻的宋相公,早就沒了義憤填膺的熱血,他是真的聽進去王寧安的話了,沒有利益,鬼才反對呢!
“獻可,為師勸你一句,新法也好,舊法也好,只要對大宋有利,就值得推行……至于其中會有多少弊端,一定要就事論事,沒有真憑實據,能說服人的東西,可不要冒然拋出來,全盤否定,你可知道,陛下,還有無數人,是寄望新法的。”
宋庠這話,和以往的口風大不相同。
呂誨吃了一驚,他并沒有覺得老師變了,而是以為老師是提醒自己,不要搞誣告,不要隨意羅織罪名,畢竟對手非常強大,這不,老師都被發配西北了嗎!
“恩師,弟子絕不會隨便誣陷構害,這是弟子查到的東西,請老師過目。”
宋庠將信將疑,把東西拿在手里。
他一目十行,掃了一下,原來上面寫的是青苗錢的借貸清單。
秦鳳路最近一年,尤其是半年之內,借貸數額,暴漲了五倍不止,而且其中九成都借給了橫山沿線,包括蘭州等地。
呂誨怒沖沖道:“恩師,這里剛剛經歷戰亂,人口銳減,百業凋敝,怎么會消耗這么多的青苗錢?而且把這些錢借給了他們,能還得起嗎?”
呂誨殺氣騰騰,“根據弟子猜測,應該是賈昌朝他故意放水,賈老兒把他的孫女嫁給了王寧安的弟弟,雙方結了親。老家伙便公然拿著朝廷的錢,去幫著王寧安擴充實力,收買人心,他們這是圖謀不軌啊!”
宋庠聽完,忍不住搖頭,想象力還真豐富。
“獻可,老夫只能說,你想的未必對。”宋庠語重心長道。
呂誨也急了,“恩師,昭然若揭了!如果沒有問題,弟子情愿意拿人頭謝罪!”
宋庠搖了搖頭,“這樣吧,老夫陪著你去四處轉轉,親眼看看,究竟這些錢流向哪里,有沒有問題,如果有……老夫也不攔著。”
說實話,宋庠是不想管的,當問題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看在死去的呂相公的面子,也不能看著他的孫子一頭栽進去啊!
而且宋庠隱約有了猜測,他似乎知道這些錢去哪了。
呂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
宋庠心中暗笑,年輕人沒吃過苦頭,可不就是這副德行!
自以為是,不知天高地厚。
從宋庠的家里出來,循著之前的記憶,宋庠找到了馬濤的家。
才幾十天的光景,門口就收拾得干干凈凈,還擺了兩個石獅子,十分威武。
衛慕越能非常得意,誰都知道他的女婿是王爺面前的紅人,他也不用擔心被宋軍抄家,相反,他可以肆意抄別人的家,滅別人的部落……要說起來,各個部落最恨的人不是王寧安,而是衛慕越能!
大家都說他是狽,比狼還下作的畜生!
專門害自己人,喝自家人的血。
甚至有人還刺殺衛慕,只可惜沒有成功。
殊不知越是如此,衛慕就越要抱緊大宋的腿,對他這個女婿,那是近乎巴結,有什么好東西,都往這邊送,弄得馬濤很不好意思。
這不,他又被叫去喝酒,還得了40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別誤會,不是給他的,而是希望他能幫忙,送給王寧安。
馬濤倒是記得,王寧安邀請他去府上喝酒。
可問題是帶著美女直接上門,萬一被王妃發現了,還不把他劈了!
正在一籌莫展,不知道怎么辦!突然發現宋庠帶著一個人,站在了門口。
“宋相公!”
馬濤疾步跑過來,搶步施禮。
宋庠淡然一笑,把來意說明了。
馬濤連忙點頭,他邀請宋庠和呂誨進入家中,一邊走,一邊迫不及待,說起了好話,“宋相公,這個青苗法,可真是太及時了,我就借了1萬貫,才兩分利息,太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