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
王寧安當初安排這個對比,就是想拿出實際的東西……畢竟廟堂之上高談闊論,可以說的天花亂墜,講得吐沫橫飛。
但是靠著辯論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更何況王寧安最多知道一個大概的脈絡,而且還是歷代學者梳理的,那玩意最多只能當成參考,如果真的當成金科玉律往下推,保證會出事的。
而且別忘了,以王寧安現在的地位,隨便推一項法令,沒準就是幾十萬人,上百萬人受難,搞不好是要民不聊生,天下大亂的,他必須慎之又慎。
從趙曙繼位,也有一年多了,王寧安除了弄出了蒸汽機之外,就沒有多少動作……有些時候,他甚至在懷念,有趙大叔在的時候,至少有個人給他擦屁股,你說牽制也好,保護也好,至少能遮風擋雨,化解副作用。
現在干什么,最后都要自己承擔。
這就好比從經理變成了董事長,難度不是一個等級的!
但是自從踏入兗州境內,王寧安的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
能夠很明顯感覺到,兗州境內的道路更加寬闊平坦,兩邊的田地也十分整齊,而且每走一段距離,就能發現引水灌溉的溝渠,而且還有很多人在忙活著。
把家里的糞土挑到地里,利用深秋這段時間,整地堆肥,爭取明年有個好收成。
看不到一個閑人,這就是給王寧安的第一個感覺。
跟著他們一起來的文彥博老臉很長,跟驢差不多了。
他本以為把棉紡工廠辦起來,稅收增加,一俊遮百丑,什么毛病都沒了,可是皇帝不是那么好糊弄。
而且看樣子兗州弄得的確比他要好,文彥博感覺自己精明了一輩子,從來都是算計無雙,那么多人倒臺了,唯獨他能屹立不搖,這就是本事!
只是這一次他感到了強烈的危機,或許自己就不該跳下來,做多多錯啊……只盼著兗州的問題更多,到時候王寧安不但沒法發難,還要自打嘴巴。
漫天的神佛啊,一定保佑弟子啊!
好嘛!
文相公都求神拜佛了。
可顯然佛爺都不愿意管他的事情……兗州方方面面,都遠比濟州好太多,能很清楚感覺到百姓的滿足,他們臉上都帶著希望,在田里干活,不時有人用粗獷的嗓子,大唱山野曲調,別有一番味道。
“看著是不錯,師父,把幾位土地神請來吧!”
趙曙就在臨時的行宮,召見了幾個負責兗州事務的年輕官吏。
蘇轍、章衡、章惇、呂巖,外加上王旁,還有幾個稅官書吏,全數到場。很明顯看得出來,章惇和呂巖都曬得黝黑,兩個人應該是沒少在鄉間跑,只有蘇轍幾個也瘦了一圈,但是從臉上都看得出來,幾個人自信十足。
“按照你們的呈報,一共織出了20萬匹棉布,可遠遠比不上濟州的54萬匹啊!有什么可說的?”王寧安發問。
“當然!”
章惇第一個站了出來,他睥睨地看了一眼文彥博,而后輕笑道:“回王爺的話,我們實際上是織出了37萬匹棉布,僅僅比濟州少了17萬匹而已!我們都認為,濟州雖然比我們多,但是他們的作法是竭澤而漁,得不償失!”
文彥博黑著臉道:“你們說話要講究憑據,織的少就是少,不要狡辯!”
“非也!”
章惇晃著頭道:“王爺,可否容我們把詳細的情況如實上奏?”
“說吧,不過要注意你們的言辭,不要牽扯別人!”王寧安假意訓斥了兩句,就讓他們講講,是怎么干的……
前面已經提到過了,呂巖是計劃分成三年,然后才把田畝分給佃農。
他們和百姓溝通之后,百姓欣然答應。
大家都會算賬,以往他們要交田租,要交賦稅,基本上一半多的產出都要交上去……按照呂巖的設計,給他們留一半的田種糧食,剩下一半,改種棉花……實際上,他們的口糧并沒有什么影響,只是要多花費一點功夫,去種植棉花。
如果真的能成功,三年之后,有一塊屬于他們的土地,百姓是非常樂意的。
農民最不值錢的就是力氣,越用越有,沒什么可怕的!
在分田的刺激之下,兗州的百姓終于動了起來。
他們全力改種棉花,而且棉花的長勢喜人,呂巖,章惇,還有不少吏員,天天往地理跑,和百姓打成一片。
經過溝通之后,又組織百姓,用兩萬人,把廠房蓋了起來。百姓完全是免費出工,他們只花了一點磚瓦和水泥的錢。
隨后章惇也入股的名義,從幽州引進了蒸汽織機,一共兩千紗錠。規模只有濟州的三分之二,這也是他們商量過的。
如果一上來就權利種棉花,也不顧百姓生計,缺少口糧,餓死了人,那可是要捅婁子的。寧可步子穩一點,不要急功近利。
就在工廠建立的同時,呂巖又組織百姓,修了十幾條的引水渠。
不但解決了棉花的灌溉問題,而且還把其他的口糧田也給灌溉了。
在濟州,因為爭水而出現的械斗,不但沒有發生,還讓百姓的糧食普遍增加兩成產量。別小看這兩成,原來吃不飽的人能吃飽了,吃飽的人,有了一點余糧。
這下子讓蘇轍看到了希望,他立刻在兗州成立了學堂,專門收農家子弟,也不要求這些人讀書考科舉,只要求識字,會基本的計算,能看懂說明……然后又從幽州聘請了兩個百工院的講師,讓他們培養這些年輕人。
其中表現好的,可以進入工廠,一邊上學,一邊操作,每個月能拿100文,這點錢放在洛陽,實在是少得可憐,但是放在兗州,那可就不一樣了。
普通的學生,一個月束脩只要50文,也就是說,上學,學得好,不但不花錢,還能給家里賺錢!
這一下子學習的風氣全都帶動起來……家家戶戶,勒緊褲腰帶,也要把孩子送進學堂,不為了讀書明理,而是為了學手藝掙錢!
要知道,一個熟練的工人,每個月能拿到5貫錢,如果學會修理蒸汽機,那可就更了不起,甚至每個月能拿到上百貫!
在工廠做工,和鄉下耕田,最大的區別就是工廠每個月發錢,而種田,一年到頭,就有那么一次收獲,賺得太少了。
所以兗州的百姓,都愿意在教育上投入財力,甚至不惜血本,誰家的孩子表現好,能提前選入工廠實習,家里都會敲鑼打鼓,大肆慶祝。
正因為尊重技術,努力培養工人,兗州的棉布質量,普遍好于濟州的,這個不是吹牛,光是對外銷售,他們的價格就比濟州的貴了500文。
“王爺,天竺和大食的商人都說了,明年愿意加大在兗州的訂單,我們也準備購進更多的織機,估計到了明年,兗州的產量就能全面超過濟州!”
文彥博老臉鐵青,他咬了咬牙,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反倒是趙曙,他好奇道:“明年要增加產量,就要多種棉花吧?”
“嗯,的確如此。”
“那糧食呢,你們有什么辦法沒有?”
“糧食主要還是外購!”章惇道:“陛下,我們已經成立了一個運銷公司,另外也和天竺談好了,明年他們會販運糧食過來,同我們進行交換。”
提到了運銷公司,王寧安也笑了。
“據說你收購棉花,販運棉布,都是這個公司干的?”
“王爺明鑒,這個運銷公司是百姓出人力,棉紡廠出資本,合伙創立的,為的就是減少流通環節,對棉農的盤剝!”
說到這里,章惇還瞟了一眼文彥博,心說老家伙你知道自己錯在哪里了吧!
我們下的功夫,可比你深多了!
說起來,這個運銷公司,還是呂巖的主意。
之前王寧安也曾經鼓勵過,各地成立運輸蔬菜和畜產品的公司,解決城市的需求。
呂巖把這一招借鑒過來,他還給王寧安和趙曙上了一課!
文彥博在濟州那邊,弄出了很多的弊病,其中最主要的一條就是中間環節出了問題,而運銷公司就是解決問題的關鍵!
呂巖感慨道:“多年以來,朝廷政令不下鄉,地方上都是誰說了算呢?有鄉紳,胥吏,族老,甚至流氓地痞,亂七八糟的幫會……他們層層盤剝,敲骨吸髓……從老百姓手里收購棉花,他們都要撈一筆,如果百姓購買糧食,他們也要扒一層皮。如果不把這些人解決掉,任何改變,不但不會給老百姓帶來好處,還會變成害民之法!”
他這話既是給文彥博說的,也是給自己說的。
當初呂巖不就是錯用了胥吏,才弄出了人命官司,他是痛定思痛,這一次直接讓百姓組建公司,把棉花從田間送到工廠,把百姓需要的東西,從城里運回鄉村……他們只收取很微薄的運費,這樣做,既提高了棉花的收購價格,又降低了工廠的成本,實在是一舉兩得!”
聽到這里,就連文彥博都不淡定了!
哎呦……老夫怎么這么傻啊!
為什么在濟州不這么弄,否則又怎么會天怒人怨,不可收拾……文彥博是追悔莫及,可王寧安卻品味出不一樣的東西,假如沒有分田,如何動員百姓,如何掃蕩那些渣滓,拗相公和自己談了那些,又有兗州的試點……下一步該怎么辦,王寧安的心里終于有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