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頌接了一個大爛攤子,基本上可以概括為“三無”,無錢,無人,無權!
首先就是錢的事情,其實在王寧安的任內,就留下了許多債務,還有龐大的鐵路工程建設,基本上只能靠超發貨幣維持,每年的債務就讓人頭疼。
而這一次拿下了契丹,卻沒有拿到應得的收益,從一塊肥肉,變成了巨大的負擔。此外還有大金國的問題,如果處理不好,兵連禍結,繼續打仗,就不知道要開銷多少了。
蘇頌覺得腦袋都大了。
至于沒人,那就更明顯了,他不過是循吏出身,區區工部侍郎,沒有嫡系班底,也沒有足夠威望,完全是朝廷爭奪激烈,才會脫穎而出,想要穩住朝局,讓手下人聽話,可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
再有就是權力,他眼下雖然繼承了首相寶座,但是政事堂還有四位相公,還有六部尚書,都察院,御史臺,這里面哪一個的資歷都不比他低,功勞不比他差,各自負責一攤,是水潑不進,針扎不透。
蘇頌惴惴不安,仔細想了一天的時間,帶著滿腹的憂慮,到了王寧安的府邸。
“王爺,下官是來求教的,還請王爺指點!”
王寧安道:“子容兄,你我是新舊首相交接,談不上指點,你有什么想法,我一定鼎力支持。”
見王寧安如此好說話,蘇頌松了口氣,“王爺,我想過了,下面必須進行調整,只是……”
“只是你怕他們不聽話?”王寧安笑著問道。
蘇頌同樣抱以苦笑,盡在不言中。
“子容,我看你不必擔心,只管放手去做,你放心,只要是為了朝局好,我會全力支持,陛下也會支持,天下百姓更站在你的背后,實在是沒有必要擔憂。”
蘇頌瞪大了眼睛,不無驚喜道:“王爺,下官真的可以放手調整!”
“嗯!”王寧安點頭,“子容兄,我相信你會秉公處置的!”
“那好,有王爺支持,下官的心里就有底兒。”
接下來,蘇頌和王寧安談了具體的人選,其實他的心里早就有了腹案,畢竟這么多日子,他早就是首相的人選之一,要還是沒有自己的想法,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只不過他不敢確定,王寧安會不會支持他。
令蘇頌感到驚訝的是,他的所有調整方案,王寧安從頭到尾,都只是微笑聽著,沒有任何意見。
最后,王寧安拍著蘇頌的肩頭,“盡快把京里的人選調整好,我就要動身去云州,接下來的大宋朝局,全靠你了!”
蘇頌深深一躬,“王爺如此大度,下官萬分敬佩,請王爺放心,下官絕不會辜負王爺的厚愛栽培!”
沒去王府之前,蘇頌是惴惴不安,七上八下,可從王府回來,他就變了一個人似的,立刻露出了實干家的果敢!
首先因為王安石病重,無法理事,都察院就空了出來。
誰都知道都察院權柄最重,誰要是能出任左都給事中,等于掌握了百官的生死,蘇頌第一次主持政事堂會議,就討論了掌院人選。
經過一番激烈的爭奪,據說都拍了桌子,最后確定,由吏部尚書范純仁出任左都給事中,執掌監察大權!
這是一個讓人跌破眼鏡的安排!
吏部天官,負責人事,轉而監察,豈不是什么權力都在他的手里了,范純仁何德何能,也配執掌都察院?
很多人憤憤不平,但是稍微分析一下,還真別說,除了范純仁,誰也干不了。
首先范純仁在六藝的時候,也是講師,雖然他的年紀大不了呂惠卿等人幾歲,但是師生名分在,他和蘇頌的關系很好,而且他是范相公的兒子,范相公又是王寧安的師父……有了這一層身份在,六藝的人沒有辦法反對,甚至還要搖旗吶喊,鼓掌喝彩。
另外范純仁處事公正,老成穩健,他執掌吏部,在全國推行秀才科,很是選拔了一批人才,大宋的行政效率提升很快,讓人耳目一新。
以他的性格,主持都察院,不會把這個衙門變成爭奪的工具,反而能真正發揮效力,整頓吏治,這也是接下來一任首相的重中之重!
蘇頌很大膽,也很聰明,找到了何人的人選。
可另一個問題就出來了,范純仁雖然當過講師,但是論起功勞和實力,都不足以壓制呂惠卿,這兩個人都留在都察院,只會天天打架,永無寧日。
很快,蘇頌就再度調整,公推呂惠卿進入政事堂,宣麻拜相,成為六藝之中,第一個進入政事堂的人選。
緊隨其后,則是空下來的吏部天官,蘇頌決定推舉兵部尚書章惇繼任。
這又是個很令人意外的安排。
章惇名聲不好,但能力不用懷疑,他不但文武全才,而且手夠黑,心夠狠,在兵部的時候,就無人敢惹,現在去了吏部,執掌人事大權,絲毫不用懷疑,他有本事和政事堂的諸公叫板!
而且連續經營兵部和吏部,章惇的能量不可限量,等到下一輪角逐,他甚至可能直取首相之位。
或許這也是蘇頌和章惇的交易。
總而言之,兩個要害衙門確定之后,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王韶繼任兵部尚書,原來的參謀部留給了楊文廣!
這個安排也讓人眼前一亮,楊文廣是王寧安的岳父,老牌名將,無論是收復幽州,還是攻滅西夏,他都立了大功。
如今年紀大了,身體也不算太好,回到京城,接掌參謀部,理所當然。
至于把王韶安排到兵部,顯然是利用他的才干,銳意進取,接下來大宋要更加大刀闊斧,發動戰爭,擴充領土,實現趙曙的抱負,顯然,這個安排應該是皇帝點頭的。
還剩下幾個部,其中戶部尚書韓宗武被調任都察院,給范純仁做副手,而工部尚書曾布接了戶部的缺,也算是人盡其才。
至于工部,則是留給了蘇頌的老搭檔劉彝,這也是此次大調整當中,蘇頌唯一提拔的自己人!
至此,六部中,除了禮部尚書蘇轍之外,其余全都調整了一遍。
政事堂當中,以蘇頌領銜,接下來還有五位宰執,依次是司馬光、范師道、韓維、陳升之、呂惠卿,除了呂惠卿之外,其他都是以前留下的老牌宰執。
經過權衡之后,司馬光繼續留任,依舊是次相,而韓維卻被調到了殖民部……此前醉翁歐陽修和賈昌朝都已經上書,以老病為由請辭,趙曙慰留之后,也準許兩個人辭官,空下來的殖民部,韓維接掌。
很顯然,這個安排等于是把韓維邊緣化了。
理由也很明顯,這一次云州的案子,雖然還沒水落石出,但是薛向曾經是韓家的人,而韓家被貶去西夏之后,儼然西夏第一大家族,從云州攫取財富的商人之中,韓家也有份。
把韓維從政事堂調走,有利于整個案子的徹查……
前后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蘇頌就完成了全盤的人事調度,看起來有些眼花繚亂,但是調整之后,大家伙卻不得不豎起大拇指!
好一個蘇相公,有些手段!
“其實啊,最厲害的還是咱們師父!”
呂惠卿和章惇湊到一起喝酒,兩個人就談了起來。
“子厚,你還記得一年度之前不?處置了東南士紳,師父也調整了百官,那一次的安排就非常奇怪,把你塞到了兵部,把我弄到了都察院,還把曾布放到了工部……亂七八糟,毫無章法,現在我才懂,師父是為了今天布局!”呂惠卿充滿了敬佩。
章惇喝了一口氣,十分感嘆,“誰說不是,師父有威望,有手段,他把誰安排在什么位置上,都要老實干活,好好表現,爭取人盡其才,拿到應得的位置……結果呢,師父把這個權力讓給了蘇頌,讓他能快速收買人心,穩定朝局,真是深謀遠慮,我們是愧不能及。”
“你錯了,師父最初未必想的是蘇頌,只可惜那個王大國舅,把他爹坑了,要不然一定是王相公入主政事堂,反正對我們來說,倒沒有太多的差別,子容先生比起拗相公,更好一些!”
“是更好欺負吧?”章惇笑嘻嘻道。
“別胡說!”呂惠卿立刻呵斥道:“子厚兄,我可提醒你,子容先生現在是首相,他的本事可不差,小心你的烏紗帽!”
章惇連連搖頭,“吉甫,我這不是為了你好嗎!你甘心做一個末位宰執嗎?你就不想再進一步?”
呂惠卿氣得拍桌子,“你還想坑我是吧?上一次就是你推著我去搶什么首相,告訴你,這一次我不會上當了,更何況我前面還有好幾個人呢!”
“什么好幾個人!”章惇喝干了杯中的酒,冷笑道:“就一個司馬君實而已!我也提醒你,別看他拿的票不多,但是他手下的那幫人可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你可要小心著。”
呂惠卿當然知道章惇沒安好心,是故意推著他和司馬光拼,但是既然上了擂臺,就躲不開。
權力就像是杯中的酒,到死也戒不掉的……
京中的朝局迅速變化,讓人目不暇接,而云州的案子,也波瀾翻滾,出了大事情——王雱,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