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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9章 狗牙兒在行動

  呂惠卿上身前傾,低著頭,等著老師開口。

  王寧安沉默了許久,把文彥博所言,反復揣度,然后才緩緩道:“吉甫,你覺得姓文的什么打算?”

  “這個……請恕弟子直言,文彥博要當從龍功臣。”

  “你看他是真心,還是另有算計?”王寧安繼續追問。

  呂惠卿思索了半晌,“師父,文彥博這個老貨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要臉,怎么干利益最大就怎么干!根據他的風格,弟子斗膽猜測,他是真心的。畢竟擁立師父登基,他又和師父是親家,德高望重,能撈到不少好處。”

  豈止是不少,元老重臣,頂策功臣,皇親國戚……這么多身份加起來,龍椅上是王寧安,而龍椅下面,那就是人家文寬夫了!

  真是好算計!

  王寧安想了想,又拿出一份奏折的副本,塞給了呂惠卿。

  “這是張方平幾天前給陛下上的書,他替我討要了四樣賞賜。”

  呂惠卿掃了幾眼,立刻看出這是九錫之禮的前四樣,為什么沒有后五樣?多半是怕動靜太大,準備徐徐圖之,這種手段是瞞不過別人的,或許人家也沒想瞞著……

  呂惠卿分析道:“此事應該和文彥博有關系,老家伙一面替師父討賞,提高師父地位,一面跑來拉攏弟子等人,正是為了篡位做準備。”

  “嗯!”

  王寧安想了想,沒好氣道:“文寬夫這家伙真是了不起,虧他愿意給我跪下磕頭!他想給我當奴才,我還不想要!”

  王寧安的眉頭立了起來,怒火中燒,呂惠卿卻暗暗松口氣,果然……老師不會不要臉皮,去搶弟子的龍椅,就算有再大的吸引力,也改變不了老師的心意。

  自己沒有被文彥博忽悠,及時過來,把情況和老師講了,實在是僥幸啊,如果心思稍微偏了,等到老師下手,對付文彥博的時候,自己還不要身敗名裂,跟著陪葬啊!

  想到這里,呂惠卿心有余悸,越發謹慎了。

  “吉甫,現在只有我們師徒兩個,我的心思你應該清楚,眼下的朝局你也明白……來,給師父參謀一下,為什么會有人想擁立我登基,取代趙宋?”

  王寧安用冷靜到了極點的語氣問道,仿佛他是旁觀者似的。呂惠卿拿出十二分才智,打起了精神,對待師父最好的辦法就是誠實,有什么說什么。

  “文相公是絕頂聰明的人,他要是不看準,不敢下注。所以弟子認為,在大宋,有非常強大的勢力,想要擁立師父登基,做從龍功臣,爭取封妻蔭子,榮華富貴。”

  “嗯,說下去。”

  “是!”呂惠卿繼續道:“師父幾十年立功立德立言,對外開疆拓土,掃蕩四夷,對內勵精圖治,革除弊政,又興學掃盲,平均土地。人心歸附,萬民敬仰,想要擁立師父登基,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畢竟從秦皇開始,君王治理天下,為萬民之主,就是傳統,千百年的人心如此,豈是輕易改變的?再有,當今圣人的確是難得的明君英主,可接下來呢?誰能保準,歷代皇帝都是明君?”

  “師父靠著先帝和當今陛下的支持,完成了變法,立下了規矩,可萬一有一天新君登基,不認可這一套,全部推翻,豈不是前功盡棄!”

  王寧安淡然一笑,“吉甫,那我登基,就能解決?”

  “師父登基,開一朝之新,一切從頭開始,訂立規矩,鞏固變法成果,做成金科玉律,嚴令后世子孫遵守,到時候,文武臣工,商民百姓都會安心的,比現在好很多……”

  呂惠卿說著說著,突然老臉通紅,局促不安起來。

  這話誰說的?

  這不是文彥博的說辭嗎!

  他雖然沒有被老文擺布,但是老文講得一套理由,還是默默說服了他。

  此刻的呂惠卿,居然再用文寬夫的理由去說服師父,注意到了自己的錯誤,呂惠卿立刻閉上了嘴巴,頭埋得更深了。

  王寧安暗暗搖頭,同樣不輕松。

  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當年趙匡想不想黃袍加身不知道,但是走到了那一步,就不由他選擇了。坦白講,這么多年,王寧安從來沒有想過篡位,也不想當皇帝。

  可有一個現實無法回避,他每完成一樣改革,每做成一項重大改革,都會有無數人收益,當然,也有無數人受損。

  王寧安比前輩改革家厲害的地方,就是他懂得培育新的利益集團,去取代舊勢力。

  比如他扶持工商集團,取代士紳地主,扶持新式文官,取代科舉士人,施行軍銜制,改革舊軍,更有大規模的基礎建設,對外擴張,推行均田,推行教育……王寧安成功地培育出最龐大的新興利益集團。

  古往今來改革家當中,只有商鞅用耕戰起家軍功集團,取代了舊貴族,奠定了秦國橫掃六合的基礎。

  王寧安的思路和商鞅類似,可步子更大,培植出來集團更廣泛,更強悍……這么強大的利益集團,不但讓王寧安避免了作法自斃的凄慘下場,還有更大的野心,要把王寧安推上皇帝的寶座。

  有些時候,用力太猛了,也不是好事啊!

  要不說文彥博厲害!

  他就是看透了,知道時機成熟,才跳了出來。

  聯絡呂惠卿只是第一步,別忘了他兒子還是議政會議領班呢!

  老文把文及甫找來,當即部署下去,讓議政會議發力,制造輿論,擁戴秦王登基。他還借著文及甫和軍方的交情,去拉攏一些將領,至少要讓他們保持中立。

  然后文彥博又親自去找在京的門生故舊。

  很快,輿論就造了起來。

  鋪天蓋地,勢不可擋。

  要說文彥博有這么大勢力嗎?

  當然沒有!只不過老家伙善于借勢,如今王寧安如日中天,他手下的各種力量,都想王爺高升一步,他們也跟著往上走,自然愿意出來搖旗吶喊,制造聲勢。

  在鼓動輿論的人當中,還有一伙人,那就是金融集團,他們剛剛被打得狼狽不堪,投資天竺,又慘遭失敗,已經到了生死存亡,命懸一線的關頭。

  司馬光不惜親自出手,如今老文造起了聲勢,他們當然要跟進。

  把王寧安推上去,他們算是從龍功臣,姓王的總要客氣一點吧!

  推不上去,趙曙翻臉,師徒君臣死斗,他們就能站在一邊看熱鬧,不管怎么說,他們也不吃虧,甚至還能渾水摸魚,把損失拿回來。

  正是在這種復雜的情緒之下,兩伙人都極力擁戴秦王。

  弄得風風雨雨,勢不可擋。

  原本已經老臉丟盡的張方平,此時也什么都不顧了。

  反正都干了一次,再干幾次,又能怎么樣?

  他立刻上書,為王寧安討要九錫之禮的后五樣。隨后,又是幾次登壇講學,盛贊秦王的功績。所到之處,萬人空巷。

  這回好玩了,原來光是金融集團捧著他,現在老文發動了,王寧安手下那么多人,有的人是核心的,有更多是外圍的,他們也不清楚秦王是什么想法。

  覺得文相公是秦王的親家,他跳出來,我們跟著起哄,絕對沒錯。

  大量的投機分子,也都攪合進來。

  這么一弄,張方平享受的待遇,勝過之前數倍。

  到處都是前呼后擁,風光無限!

  看起來文寬夫是對的,這人啊,就不能太要臉了!

  王寧安默默注意著,他沒急著動手,因為這次出來的人當中,有太多自己的人馬,對別人下手容易,對自己下手難!

  王寧安不是舍不得,而是必須看仔細了,精準出擊,才能震懾宵小,又不會損害朝廷大局。

  就在王寧安醞釀的時候,有一個人卻怒了!

  “荒唐,混賬!文寬夫,老賊!不把你宰了,我誓不為人!”

  “咳咳!”有個書生氣很濃的年輕人咳嗽道:“大哥,那可是咱家的老太公,沾著親呢!”

  “呸!”

  狗牙兒狠狠啐了兄弟一口,他揪著小彘的胸口,怒吼道:“你給我說實話,是不是你讓文寬夫鬧騰的?是不是你小子想推老爹登基,然后當太子爺?呸!我告訴你,我比你大兩歲呢!你這輩子都別想了,就沖文家的德行,我也不能讓他們得勢,成了國丈!”

  面對大哥瘋狂的咆哮,小彘都無語了。

  “哥,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咱爹什么心思,我還不知道!這事情明顯是文相公自己弄出來的,跟我沒關系。”

  狗牙兒看了看他,不屑道:“你少給我灌迷魂湯,我不愛聽,我也不信。你說和老文沒關系,拿出證據啊?要是拿不出來,就是你干的!”

  小彘哭笑不得,“哥,證據我是沒有,不過辦法我倒是有一個。”

  “什么辦法?”

  “你忘了?咱們可是繳獲了那么多的火銃火炮,還有好多的錢糧,賬目,有人給天竺的叛軍送軍需,支持他們叛亂啊!”

  狗牙兒陷入了沉思,半晌才道:“二弟,你是說拿這事掀起大獄,把那幫擁立老爹的人都給干掉?”

  “不是都干掉,而是其中有些人居心叵測,拿他們的腦袋,震懾人心,殺雞駭猴就是了!”

  狗牙兒立刻點頭,切齒道:“沒錯,第一個該殺的就是文寬夫,老東西死定了!”

  一瞬間,小彘的臉黑了,哥啊,你能不能給老狐貍一條活路,不然小弟下半輩子都要跪搓衣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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