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父子相對而坐,王寧安面無表情,而狗牙兒則是擠眉弄眼,抓耳撓腮,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好歹當過方面大員,指揮幾萬人馬,怎么還和猴子似的?”王寧安打破了沉默,沉聲責備道。
狗牙兒眉頭挑了挑,呼吸粗了起來,小脾氣爆發了。
“父親既然問了,那孩兒斗膽請教,這些事情您老知道不?”他說著,把卷宗往王寧安的面前一推,虎著眼睛,盯著老爹。
王寧安只是淡然一笑,“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坐在我這個位置上,需要裝糊涂,但是不能真糊涂,老虎吃了人還能打盹兒,你爹這么多年,敢打盹兒嗎?”
王寧安的語氣平靜,可卻如小刀子般尖利,狗牙兒猛然發現,老爹的鬢角,也有了白發,他的手一陣顫抖,默默低下了頭,委屈困惑道:“爹,他們這是要陷害父親,要逼著您當亂臣賊子,要篡奪陛下的江山,這幫人該殺,您老怎么能沒有動作,孩兒真是不明白!”
王寧安依舊沒什么表情,他微微一笑,“你讓我動作,以什么名義發動,對誰下手?”
“當然是那些擁立老爹登基的人,從文寬夫,到張方平,再到各地的請愿團,把他們都給宰了,然后對所有人宣誓,永遠不會篡奪江山,這樣才能取信于人,才能震懾宵小,維護君臣師徒的情誼,這才是正辦!”
狗牙兒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他目光熱切,希望老爹能夠答應。
可是過了半晌,卻沒有回應。
狗牙兒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遭了,老爹真的要篡位?
那該如何是好?
是顧全父子之情?還是顧念和趙曙的朋友之誼?貌似很不好選擇,爹啊,你不要給兒子出難題,狗牙兒急得都冒汗了,他就想和老爹挑明。
這時候王寧安突然咳嗽了一聲。
“你說讓為父宣誓,當大宋的忠臣,生生世世,永不變心,做起來不難,可你想過沒有,為父如何向天下人解釋——既然要當忠臣,為什么要做那么多削弱君權的事情?那是忠臣所為嗎?”
狗牙兒被問住了……不管干什么,都要有一致性,尤其是上位者,朝令夕改,朝三暮四,整個天下就亂了,下面也沒了依循。
王寧安雖然沒有篡位之心,但是設立議政會議,改革軍制,和皇帝分權,明定君臣權責……這些事情,相比王莽曹操,步子還要更大,更堅定。
一方面限制皇權,一方面卻標榜忠心。
怎么看都是矛盾的,就算現在能壓下去請愿團的勢頭,難保日后不會再出現一群投機分子,繼續鼓動王寧安登基。
畢竟從龍功臣的誘惑太大,沒人能承受住,一本萬利,甚至無本萬利的生意,怎么可能不做!
狗牙兒稍微思索,也覺得頭皮炸裂,貌似真的不好辦!
“爹,孩兒想知道,你真的要當皇帝?”
王寧安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如果到了那一步,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當然不能背叛老爹,可,可我也不想辜負陛下。”狗牙兒低著頭,悶聲道:“我可能會帶著一些禁軍,保護陛下到海外,占地為王,做一個逍遙天子,離開了大宋,天大地大,總有一塊安身立命之所吧!”
兒子說完之后,引來王寧安的輕笑。傻小子到底還是毛嫩呢,太天真了,到了那一步,哪里還有什么世外桃源,朱棣為了追尋建文帝都能七次下西洋,假如趙曙跑到海外當天子,還不立刻討伐不臣啊!
就算王寧安不做,下面的人也會搶著做的。
古往今來,窺視上面喜怒,肆意妄為的人,從來都不缺,文彥博是個極品,在他之后,還有無數的文彥博等著呢!
“為父沒想過當皇帝。”王寧安徐徐道,狗牙兒立刻眼睛放光!卻聽老爹繼續道:“我不當皇帝,并非為了君臣之誼,也不是為了師徒之情。”
“那是為什么?”狗牙兒不解問道。
“為了長治久安,為了能跳出治亂循環。”王寧安很認真道:“治大國如烹小鮮,這個道理你懂嗎?”
“當然!”狗牙兒心說老爹怎么拿如此簡單的題目考自己?
“爹,幾歲的時候,舅舅講過,治國最忌諱的是折騰,反反復復,沒有規矩,就像煎魚,會把魚弄碎的。”
“這話沒錯,可是治國終究比煎魚復雜,僅僅憑著廚師的經驗和手感,顯然沒法治理好國家。要想國策不反復,第一不能權力集中一人,第二,又不能把權力分給多人,造成令出多門,在這二者之間,求一個平衡。”
王寧安就像是一個老師,在指點弟子門生。
狗牙兒思索了許久,才緩緩道:“爹,你說的第一種情況,就是不能出現天子專權獨斷了?”
“沒錯,縱觀古今,誠然不缺雄才大略的英主,但是平庸無能,甚至自私暴虐的昏君更加數不勝數,把權力交給他們,天下就要亂了。”
“所以爹爹才設立議政會議,才希望和陛下確立分權,形成政事堂,議政會議和皇帝之間的制衡?”
王寧安頷首,“我不想篡奪趙宋江山,是因為我不想王家的子孫能夠永遠睿智,同樣的道理,我也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趙家的子孫身上,無關師徒情誼,而是為了天下大局!”
狗牙兒臉上發燒了,他終于明白了老爹為什么拒絕他的提議。
因為一旦對這些人下重手,表明永遠當大宋的忠臣,那樣一來,從皇帝手里拿來的權力,就會拱手相讓,脆弱的平衡,又會恢復原狀。
身為老爹的兒子,居然如此不了解父親的胸懷,實在是慚愧!
狗牙兒默默低下了頭,“爹,孩兒明白了您老的苦心,要怎么辦,還請老爹示下。”
王寧安笑了,“說起來還要多虧了你,對請愿團,縱容不得,可找不到合適的突破口,又會釋放錯誤的消息,為父也是寢食難安……幸好,天竺的案子爆發了,金融勢力,一面和叛賊勾結,一面滲入請愿團,這樣一來,請愿團要擁立為父登基,那就成了陰謀,謀朝篡位的陰謀!”
王寧安拿起了一張政事堂擬好的命令,簽上自己的名字,蓋上大印!
“拿去吧,清查請愿團,一個不要留!我大宋不需要溜須逢迎,居心叵測的投機分子!請愿團,還有背后的金融勢力,都給我一掃而光!”
王寧安說得大聲,狗牙兒聽得振奮,臉都憋紅了。
“爹,你瞧好吧!兒子保證干得漂漂亮亮的!”
狗牙兒興沖沖離開王府,深深吸了口氣,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只要不用夾在老爹和死黨之間,他就一無所懼!
“準備人馬,立刻行動!”
狗牙兒首先趕到了西京大營,調動了兩萬禁軍,然后又把西京知府蔡京叫來,讓他配合著,一起動手,抓捕請愿團成員。
這一次的動作,比開封府還要干脆,狗牙兒是個果斷的人,而蔡京更是一肚子壞水,心黑手狠,絕不留情。
他們兩個聯手,基本上宣布了請愿團悲慘的下場。
搜!抓!
一個不能放過!
“督帥,西京白馬寺還有一伙請愿團,是不是要抓起來?”
有屬下請示,狗牙兒表示不解,“白馬寺有什么特殊的,我不是說了,全都抓起來!”士兵點頭,卻沒敢動,這時候蔡京笑了起來。
“是這樣的,白馬寺的佛印大師,還有三清觀的邵庸先生,他們兩位都組織了請愿團,身份特殊,弟兄們有所忌憚,也是應該的!”
“原來是他們!”
狗牙兒怪叫一聲,“你們不用去了,讓我親自抓他們!”
策馬前行,蔡京緊緊相隨。
狗牙兒一路來到了白馬寺,見門戶緊閉,他直接下令,讓人把門撞開,數百士兵,一擁而入。
此時的佛印,晃著肥碩的身材,滿臉驚駭。
他認識王宗翰,立刻哀求道:“世子,世子爺!老衲與世無爭,世子怎么能不念著朋友之誼啊?”
“想當年,老衲可是幫過世子,也幫過圣人,你們都賺了大錢啊!”
情急之下,佛印連這話都說出來了。
狗牙兒呲著牙呵呵一笑,“佛印,虧你還記得,是不是以為給我做過事情,就能肆無忌憚,你干什么都沒人敢管?我告訴你,癡心妄想!別廢話了,拿下!”
士兵一涌齊上,直接把佛印給綁了,這家伙太胖了,足有200多斤,只能把他扔到車上,其他的徒子徒孫,用繩索捆起來,成了長長的一串,直接押往軍營看管。
剛從白馬寺出來,沒走多遠,從另一條街道,押著邵庸的人也過來了。他們兩個都被堵著嘴,當看到了對方的時候,又是哭,又是叫,不停掙扎,標準的難兄難弟,卻沒人同情他們。
連佛印和邵庸都被抓起來了,老天爺啊,這回可真是要收人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文彥博直接傻了,他突然跑到了后院的文家祠堂,一邊喝酒,一邊大哭,稀里嘩啦,就算是九命老貓,這回也要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