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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8【忍辱負重】

  “中國怎么了?沒人告訴我答案,我只能在書本中尋找。”

  “收留我的那個傳教士死后,我便在美國各地流浪。因為《排華法案》的緣故,我很難找到正經工作。一般情況下,我靠小偷小摸過日子,也曾把舊瓷器當古董賣給美國佬騙錢,后來又偽裝成日本人向雜志和報紙投稿,勉強能賺到些稿費。”

  “我在哈佛旁聽過歷史課,也曾在普林斯頓偷學政治和經濟。我經常假裝自己是日本或中國留學生,他們對留學生要客氣些,對滯留美國的華工則非常厭惡。對了,我還幫哈佛的某位碩士寫過畢業論文,那次我足足賺了200美元。”

  學生們默然望著臺上談笑自若的男人,那就是他們的新校長,一個流浪漢、詐騙犯和小偷。但他們卻無法對他產生憎惡感,更多的是同情和可憐,甚至是佩服。

  別的不說,周赫煊靠旁聽自學成才,居然能為哈佛碩士代寫畢業論文,肚子里是有真才實學的啊。

  周赫煊的故事還在繼續:“后來我偷渡到歐洲,發現那里比美國要好混得多。雖然他們仍舊歧視中國人,但那只是狹隘的偏見而已,至少沒剝奪中國人的工作權利。法國人浪漫而幼稚,英國人紳士而傲慢,德國人嚴謹而死板,俄國人直率而粗魯……每個民族都有他的特色,你時常留心,就會發現許多趣事。當然,我更關注的是各國圖書館,費盡心機地混進去,偷看那些被人們遺忘的歷史資料。我想了解這些國家,他們為什么能成為列強,而我們中國,又為什么軟弱無能?”

  “國家是什么?無非國土、國民、文化和政府。”

  “自晚清以外,中國的國土大面積淪喪,中國的國民普遍愚昧無知,中國的文化陳舊落后,至于中國的政府,呵呵,不可描述。”

  周赫煊兜了一個大圈子,終于進入主題:“我知道,你們也明白。中國如今的情況,讓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所以你們才鬧學運、搞學潮,希望能為中國的振興貢獻力量。對此,我很理解,但我不主張暴力。比如去年火燒教育總長家的房子,以及《晨報》報館,這已經違法犯罪了。你們主張言論自由,卻用暴力來剝奪別人的言論自由,這算什么?自己打自己臉嗎?”

  學生們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反駁,因為去年那次游行確實鬧得有些過分。

  而且,學生中最積極的革命派,此時很多都已經跑路了,在場大部分都是比較安分的,不會沾上一點火星就爆炸。

  周赫煊又說:“在很多人眼里,北大就是個爛攤子,而我愿意接手這個爛攤子。我希望大家能安心學習,學校終究是學知識的地方。真想鬧革命的,我支持他去南邊,路費不夠我可以提供援助。在我當校長期間,不得公開喊出革命口號,不得公開宣傳革命思想,不得公開組建革命社團,違者立即開除!如果實在不喜歡我這個校長,就請到教育部抗議,抗議人數超過100個,我立即引咎辭職。言盡于此,諸君再會。”

  周赫煊說完便走,沒有片刻停留,直奔北大校門而去。

  師生們集體呈懵逼狀態,不知該如何評價這位校長。北大怪人很多,大家早就見怪不該,現在看來他們的新校長也是怪人。

  敢當著全國最進步學府師生的面,自稱是反動軍閥的走狗,換成別人早就被噴得狗血淋頭了。甚至有可能話說到一半,就被激憤的學生給拽下臺來。

  鐘觀光喚來幾位學生代表,低聲囑咐一陣,那些學生立即興奮地跑去傳遞消息。

  在前往教室的路上,學生們還在討論著剛才周赫煊的發言。

  一個學生氣憤地說:“真是可惡,居然不讓我們喊進步口號,宣傳進步思想,這還是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北大嗎?周赫煊才剛上任,就把北大的校風給毀了。”

  “周校長也有難處,”另一個學生幫忙辯解道,“他其實思想也是進步的,可受制于軍閥,不得不如此做,否則只能繼續停課。”

  “停課就停課,這種禁錮自由的大學不上也罷。”先前那學生道。

  就在此時,負責幫鐘觀光傳話的學生代表跑來,低聲說道:“大家安靜,請聽我說。剛才周校長那番話是苦肉計,他明面上禁止我們成立進步社團,但私底下討論還是可以的,只需要換個名義即可。比如宣傳紅色主義,我們可以建立農學社、工業社,一切由明轉暗。另外,為了麻痹反動軍閥,我們一定要罵周校長。罵得越狠,他就越安全,最好能在校刊上寫文章罵。”

  那群學生聽了不可置信,但很快就回過味來。

  “我就說周先生是好人,能寫出《大國崛起》和《神女》這樣的作品,怎么可能甘當反動軍閥的走狗?”

  “就是啊,還有《一代人》和《回答》。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他尋找光明,正是教導我們要在黑暗中摸索前進道路!”

  “說起來周校長也是苦出身。他從小流浪國外,不知受到多少屈辱和苦難,甚至為了謀生不惜當小偷和騙子。在這種成長環境下,他還能自學成才,寫出發人深省的《大國崛起》,這是有一顆多么強大的心臟!”

  “我要寫文章罵周校長,狠狠的罵!”

  “同去同去,大家一起保護周校長,一起放開了罵。”

  這都是周赫煊和鐘觀光商量好的計策,先訴說自身遭遇博得學生同情和理解,再丟出反動言論激起學生的逆叛心理,然后再說明事實造就忍辱負重的光輝形象。

  如此一來,學生們就會真正把周赫煊當成自己人,打心里接受并擁護他這個校長。

  至于說泄密,周赫煊根本不怕,他完全可以說是學生們在自導自演,瞞著他搞那些進步活動。只要他沒親自參加,張作霖是不會高舉屠刀的,到時候辭職謝罪即可。

  于是乎北大就出了怪事,從1926年底到1928年中,整整一年半的時間,學生們都以罵校長為樂。

  剛開始是在校刊上罵,很快發展到在社會報紙上罵。而且罵得極有藝術性,通篇不帶一個臟字,卻把周赫煊塑造成腳底生瘡、頭頂流膿的大壞蛋。

  甚至校內的某個詩社,還舉辦了“罵校長詩歌大賽”,一首首優美的罵人新詩,飽含了學生們對校長的拳拳維護之心。

  而在暗地里,學生們每當提起周校長,都是尊崇有加,認為周赫煊頂著罵名在保全北大。

  周赫煊對此無所謂啊,他知道張作霖什么時候會完蛋。到時候自然有無數學生站出來為他正名,將真相大白于天下,而他再趁機辭去校長職務,一個臨危受命、忍辱負重、功成身退的偉岸形象就此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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