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的希望小學,如今還只設立在北平、天津及周邊地區。東北太遠,山東太亂,河北是平民教育促進會的地盤,都還沒來得及展開工作。
平民教育促進會的晏陽初(陶行知的摯友,兩人因教育理念不同而鬧翻)先生,是個極為厲害的人物。年初還找過周赫煊幫忙,似乎是想獲得資金支持,但因為戰亂而作罷。
周赫煊詳細介紹了中華希望教育基金會的情況,李宗吾聽了很受啟發。他說:“你這個教育基金會,資金獲得方式跟鄉紳辦教育差不多。不過你們的管理更科學,資金使用也更嚴格,值得推廣學習。”
“只要是人在管理,就有漏洞,需要時時監督才行。”周赫煊打算回天津后,立即就開始查賬,把教育基金會的蛀蟲清理出一批。
李宗吾點頭道:“確實需要監督。人之初,性本惡,靠家庭教育、社會教育和書本教育才開始變善。這善與惡之間,存在著一種力,跟電磁力、地球引力一樣,無時無刻不在對人產生作用。人心處在中間,力是平衡的,就能保證這個人思想健康。一旦向“心”力失去平衡,就好像地球要被甩出太陽系,朝著惡的那一邊深淵滑行。”
周赫煊狂汗,李宗吾又在兜售他的“心理力學”了。
民國時代有各種思想怪物出沒,李宗吾無疑屬于里面的奇葩另類。
他創立“厚黑學”,運用厚黑原理分析社會和歷史,認為厚黑學足以和儒道佛地位平等,還自封為厚黑教主。
這些且不說,李宗吾最近幾年又整出一個“心理力學”。把西方經典力學、電磁力學、陽明心學、程朱理學、佛家思想、三民主義扯到一堆,宣稱人的“知(感知)、情(情感)、意(思想)”皆可用力來闡述。
李宗吾宣稱,別用儒道治國,也別用法家治國,這兩者都有偏頗,應該以物理學治國。
說穿了,李宗吾的物理學治國,就是糅合了儒家和法家的平衡之道,用力的平衡闡述德治與法治的微妙關系。
周赫煊看過李宗吾的全部作品,從那些文字中展現出來的,是李宗吾的眼界還要欠缺。
李宗吾常年地處偏僻西南,又沒有留過學,他所能接觸到的都是比較陳舊的西式思想。比如《原富》、《法意》這些翻譯書籍,沿海或平津等城市的進步人士,早在鴉片戰爭時就讀過了,而李宗吾卻只能在辛亥革命前后才能接觸到。
這是信息傳播的滯后。
社會主義理論在中國的傳播,是五四后才漸漸興起的,李宗吾遠在四川很難全面接觸,只能了解一些皮毛。
但奇就奇在,李宗吾通過亂七八糟的研究,自己摸索出一套似是而非的社會主義理論。
李宗吾說完心理力學,又開始扯他的社會主義理論:“我也是贊同社會主義的,中國就像一個大公司,四萬萬國民都是公司的股東,都應該有權利來管理這個公司的事務。這就是我心中的社會主義,它跟三民主義是一個道理。”
周赫煊哭笑不得:“宗吾先生說得很有道理,我盡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反駁。”
李宗吾又說:“要解決社會問題,就要先分清國家這個大公司,到底什么是公產,什么是私產。地球生產力和機器生產力是公產,不許私人強力占據,或者是用金錢買賣。腦力生產力和體力生產力,是個人私有物,使用它們,就該給予相當的代價。”
李宗吾所言的地球生產力,就是指礦山、土地等等,而機器生產力,則泛指專利過期的生產發明。
周赫煊仔細一想,還真特媽找不到如何否定這個思想。
但怎么聽,都覺得很別扭。
這就一歪才,好好的社會主義理論,被他解釋成這樣了。
周赫煊只能說:“宗吾先生,我知道上海有個社會主義理論家。他叫張君勱,你在回四川之前,或許可以去找他聊聊。”
“張君勱我知道,新儒學的代表人物嘛。既然你推薦了,我肯定要去找他擺龍門陣。”李宗吾說。
周赫煊偷偷暗笑,他能夠想象到,當張君勱聽到自己狂熱追求的社會主義,被一個老家伙歪著解釋時,會是怎樣一副表情。
扯了一通心理力學和社會主義公司理論,李宗吾又大談厚黑學,他說:“常凱申這個人,是臉皮也厚,心腸也黑。我雖看不慣他的做派,但肯定是個能做大事的。自古英雄豪杰都是這樣,曹操臉厚心黑,劉邦也臉厚心黑,朱元璋也臉厚心黑。現在各式軍閥,哪個不臉厚心黑?常凱申是集大成者!”
周赫煊好笑道:“宗吾先生,你的厚黑理論,我覺得只能闡述個人發展。”
李宗吾說:“對國家和黨派來說,也能行得通啊。放眼世界列強,外交和軍事行動,哪個不奉行厚黑原則?對自己不利的時候,就臉皮厚耍賴,對自己有利的時候,那心腸是往死里黑。”
好吧,周赫煊又有些無言以對了。
想了想,周赫煊才說:“那為什么常凱申和國黨能夠成功,而同樣臉厚心黑的張作霖,卻兵敗身亡呢?”
“這個嘛……”李宗吾皺眉苦思,一時間難以解釋。
李宗吾一拍腦袋,說道:“我明白了。張作霖的臉厚心黑,觸動了大多數人的利益;而常凱申的臉厚心黑,順應了大多數人的利益。這是手段問題,大是大非問題。看來我要在厚黑學里面加上這段理論,厚黑并非一味的厚黑,要講權謀,講方式方法。”
尼瑪,又扯到厚黑學了。
李宗吾大笑道:“你小子說得好,完善了我的厚黑學理論。干脆我封你做厚黑教副教主吧,以后徒子徒孫們立了厚黑廟,你也能在廟里享用香火吃冷豬頭。”
周赫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