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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8【書生】

  上海,法租界。

  劉半農穿著件厚棉襖,站在一棟小洋樓前來回走動,不停地搓手呵氣以抵御寒冷。

  “嘎!”

  沉重的鐵門打開,傭人對他說道:“劉先生快請進!”

  “有勞。”劉半農對傭人點頭示意。

  穿過花園來到客廳,蔡元培起身相迎:“壽彭兄,別來無恙?”

  “還好,就是冷得慌,跑你這兒來烤爐子。”劉半農開了個小玩笑,他是從北平趕來的。

  蔡元培親自給劉半農沖了杯熱茶,笑問:“見到愛因斯坦先生了吧?”

  劉半農說:“見了,愛翁為人幽默風趣,完全沒有大師的架子。”

  “平易近人才是真大師。”蔡元培道。

  劉半農捧著茶杯取暖道:“我聽人說啊,北平研究院的物理研究所,好像要聘請愛翁做名譽會員。”

  “愛因斯坦先生答應了?”蔡元培驚問道。

  “似乎是答應了。”劉半農說。

  蔡元培心里頗不是滋味,他跟李石曾同時籌建國立研究院,中央研究院這邊不論是地址、器材、人員、經費都比較充足,遠遠超過李石曾的北平研究院。北研院的物理研究所表面上已經成立,但實際工作進展緩慢,無非缺錢缺人而已。

  可現在愛因斯坦答應做北研院物理所的榮譽會員,瞬間就把中研院的物理所比下去,恐怕會有很多年輕物理學家踴躍加入。

  劉半農眨眼慫恿道:“孑民兄,不如跟我去一趟北平,跟愛翁提前聊聊?”

  “你又來賺我,”蔡元培好笑道,“北大校長我是不會去做的,周明誠就不錯,你們可以去找他。”

  劉半農嘆氣道:“他也不愿意啊,說什么要等中央政府任命。”

  北大的爛攤子還沒有解決,去年北大學生通電全國復校,把李石曾都趕跑了,到目前為止,北大校長的位子依然空缺著。

  李書華雖然暫時代理校長之職,但好多師生都不認可。而且李書華沒能力向教育部要錢,北大那些教授的薪水已經又欠了大半年。

  大部分學生希望周赫煊回去做校長,但老師們卻考慮得更多。

  周赫煊雖然有名氣,但在教育部沒啥人脈,很難弄到急需的教育經費。于是劉半農就做為北大代表,多次與蔡元培通信,想要請回蔡元培做校長,這樣大家的薪水才有保證。

  這新學期都已經開學了,北大既沒有校長,也沒有資金,可以說是度日如年。

  老師們能不急嗎?

  “壽彭兄,務須再勸。我這邊中央研究院草創,事務繁忙走不開,沒有精力做北大校長。”蔡元培一口拒絕。如今北平局勢復雜,一棒子地方軍閥聯合反蔣,蔡元培才不會去蹚渾水。

  劉半農苦勸道:“孑民兄,只要你掛個校長的名頭即可,日常校務我們會自行處理。”

  “那就是尸位素餐,”蔡元培道,“北大校長職務,還是讓有德者居之吧。”

  “真不再考慮考慮?”劉半農問。

  蔡元培態度堅決的搖頭。

  “唉!”

  劉半農一聲嘆息,他起身說:“告辭!”

  蔡元培連忙挽留:“壽彭兄從北平遠道而來,留下多住幾日吧。”

  “我哪還有臉在上海游玩?北大師生等著我回去復命呢!”劉半農多少帶著些憤懣情緒,他覺得蔡元培太不念舊情,太不給面子了。

  蔡元培把劉半農送出大門,才返回書房繼續看報紙。

  如今每天的報紙,都有關于愛因斯坦的新聞,而且還連帶著報道李石曾。這讓李石曾在教育界、文化界威望大增,北平研究院也把中央研究院的風頭蓋過,蔡元培只能在上海干著急。

  留法派和留英美派剛剛產生矛盾時,做為兩派的領袖,李石曾和蔡元培的私交并未受影響。可隨著矛盾的擴大和計劃,兩人不可避免的對立起來,已經有一年多沒聯系過了。

  上次在南京開會,蔡元培、李石曾見面也沒啥好說的,只各自點頭打了個招呼。

  兩人心中都憋著氣,攢足了勁籌建研究院,想通過學術研究上的成績壓過對方。這種競爭有好有壞,壞處在于南北兩大國立研究院很少有交流,造成許多重復性的研究經費投入,大大浪費了人力和財力;而好處也顯而易見,互相之間都努力做研究,不斷聘請有實力的學者加入,而且還積極尋求與英美法等國進行交流學習。

  可以說,新中國的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學術基礎,就是在李石曾和蔡元培的競爭中打下的。兩所研究院的會員和院士,幾乎囊括了新中國所有的頂尖人才。

  蔡元培咬牙想道:等愛因斯坦來上海,一定要請他做中研院物理所的榮譽院士!

  北平火車站。

  嚴濟慈比歷史上整整提前一年回國,去年蔡元培、李石曾都在邀請他,這讓嚴濟慈左右為難,不知道該答應誰才好。

  嚴濟慈不勝其擾,干脆躲到法國去搞研究。結果李石曾硬生生追去法國,三天兩頭拜訪,嚶嚶嗡嗡跟唐僧一樣,把嚴濟慈的腦袋都聽炸了。

  聽說李石曾把愛因斯坦也請到了中國訪問,嚴濟慈終于動心,收拾細軟跑回來做北研院的物理所所長。

  歸根結底,嚴濟慈是留法派的人,到了北平研究院更容易展開工作。如果去中央研究院,周圍同事全是留英美派,估計平時會生出各種矛盾。

  “濟慈,可算把你盼回來了!”李書華負責到車站迎接。他現在是北平研究院副院長,兼任物理研究所所長,但事情太忙根本顧不過來。

  “李先生。”嚴濟慈恭敬問候道。

  嚴濟慈名氣雖大,科研能力也強,但他畢竟太年輕,年齡甚至不到30歲,在李書華面前他屬于后進學弟。

  李書華笑道:“住處都給你安排好了,把行李放下,咱們就去清華見愛因斯坦先生。”

  “也好。”嚴濟慈也想早點見見愛因斯坦。

  兩人坐著黃包車,先去了一趟北平研究院的宿舍,接著直奔清華園而去。

  周赫煊、李石曾、愛因斯坦、柯布西耶等人,正在清華園的花園里,與清華教授們一起賞花論道。

  嚴濟慈一到場,李石曾立即高興笑道:“濟慈,你終于來了,后天物理研究所正式開張!”

  周赫煊連忙起身握手,嚴濟慈雖然比他的年齡還小,但這位大師必須給予尊重啊。

  嚴濟慈是誰?

  中國現代物理學研究開創人之一,北研院鐳射所(中科院原子能研究所前身)的實際籌建者。

  在北平淪陷后,嚴濟慈把北研院物理所遷到昆明,將郊外的一座破廟做為物理研究所的辦公地點。他在這座破廟里,對全體研究員說:“現在是戰時,侵略者破壞了我們從事科學研究的條件,每一個愛國的中國人都不能袖手旁觀了。鑒于戰時大后方物資缺乏,并且急需軍用通訊工具和醫療器械,我決定,帶領大家動手研制壓電水晶振蕩器、顯微鏡和各種光學儀器。”

  抗戰時,中國的科研人員,就是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下在工作,甚至連最基本的顯微鏡都是他們手工制作的。

  同樣的情況還發生在宜賓李莊(中央研究院地址),一大群科學家和文化學者,餓著肚子、頂著轟炸搞學術研究。林徽因病得躺在床上大口咳血,依舊堅持編撰著《中國建筑史》。

  不去討論什么政治黑暗,也不去管什么派系斗爭。這些可敬的科學家和文化學者們,才是中華民族真正的脊梁,他們的嘔心瀝血為中國崛起貢獻了巨大力量。

  就像嚴濟慈在接受法國《里昂進步報》采訪時說:“中國人民的抗戰是正義的事業,不管戰爭要持續多久,情況又多么險惡,最后勝利必將屬于中國人民。我將和四萬萬同胞共赴國難。我雖一介書生,不能到前方出力,但我要和千千萬萬中國的讀書人一起,為神圣的抗戰奉獻綿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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