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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3【嗚呼哀哉】

  轟隆隆!

  窗外雷鳴電閃,不片刻大雨傾盆而下。

  崔慧茀連忙去關好書房的窗戶,回來看到周赫煊剛剛寫完的毛筆字,笑著贊道:“周先生的進步真是快,楷書、行書都練得極好∝別是行書,已經頗有名家風范。”

  “崔秀說笑了,就我這毛筆字,只能說勉強見得人,離名家還遠得很。”周赫煊自嘲地笑笑,投筆走到窗后,看著外面的暴風驟雨負手而立。

  楷書、行書、草書、隸書,周赫煊都有苦練過,其中楷書花的時間最多。但最有感覺的卻是行書,周赫煊練起來得心應手,初時模仿顏真卿,繼而模仿王羲之,如今已略有小成。

  崔慧茀說周赫煊的行書頗有名家風范,并非全是拍馬屁。因為周赫煊在掌握基本書法技巧后,寫起毛筆字來并不拘泥于形式,筆觸狂放中帶著些含蓄,秀麗中又有些健美之感。

  從書法細節上來看,或許周赫煊比不上那些從小練字的家伙,難免有點技法上的瑕疵,但總體而言卻別有靈動的韻致。

  當然,這僅僅只限于行書,周赫煊的其他書法還是很糟糕——相當于舊時科舉考生的平均水平。

  崔慧茀來到周赫煊身邊,笑道:“周先生喜歡看雨?”

  周赫煊感嘆道:“這下的哪是雨啊,下的是一把把刀子,把成千上萬的老百姓活活戳死!”

  崔慧茀由衷敬佩道:“原來周先生是心系天下蒼生。”

  從七月初,南方就開始普降暴雨,江淮地區水患頻發,從四川到江蘇全部變成一片澤國。長江、金沙江、沱江江、涪江、烏江、漢江、淮河、錢塘江、閩江、珠江、大運河全部泛濫,數千萬百姓流離失所。

  南方的洪災還沒結束,北邊又開始了。

  黃河中下游地區淹得一塌糊涂,而東北也未能幸免,遼河、鴨綠江、松畫、嫩江紛紛成災,受災地區已經超過20個瘦。

  用申報記者的話來說,真是“長江之水未退,黃河之水又增,漢口之難未纖,洛陽之災又起”。

  這樣規霓大的全國性災害,其破壞力遠超去年的中原大戰。因為洪水到來之際,正好躥夏收時節,必將導致數千萬老百姓流離失所、無米度日,而各地政府的賦稅也沒法收上來。

  有人統計,這場大水災的直接死亡人口達14萬,還有人說是40萬,更有人說是400萬!

  周赫煊從申報上看到一張照片,是美國飛行員林白駕駛飛機航拍的,江蘇某縣已經變成汪洋大海。在一片水鄉澤國中,只能看到零星的樹冠和房頂,其他東西全被淹沒到水下。

  百姓無糧,政府無錢,饑荒遍地,策四起,哪還有底氣跟日本人打仗?

  天津這場大暴雨,足足下了兩天。整個天空都被烏云籠罩,宛若諸天神佛降下的懲罰,周赫煊真正體會到什么叫做風雨如晦。

  雨停以后,陽光普照,似乎才又重返了人間。

  周赫煊站在二樓陽臺上,看著被淹沒的海河兩岸,吐口濁氣說:“天津也被淹了。”

  崔慧茀尊敬地說:“還要多虧了周先生,幸好有你說服洋人疏浚河道,興建海河水利改造工程。否則以海河歷年來的糟糕狀況,這次的大暴雨,很可能淹沒天津半個城。”

  聽了這話,周赫煊臉上突然浮出微笑。

  是啊,他雖然不能改變天下大勢,卻能改變身邊的人和事。至少天津的洪災情況,就因為他而減輕了許多。

  由于連日暴雨,此刻張樂怡、婉容、孟鞋和廖雅泉四個女人正在打麻將。看到天氣放晴,她們紛紛走到花園里,享受著難得的晴空藍天。

  周赫煊百無聊賴地下樓,沒有去打擾太太們,而是叫上孫永振說:“跟我出去走走,整個人都快發霉了!”

  “額來開車!”孫永振興奮道,他早就憋壞了。

  周赫煊笑罵:“開屁的車,說不噸上都被水淹了。”

  天津的有些街道還真被淹了,不過積水不深,甚至還有不少黃包車夫蹚水而行。

  對于窮苦百姓來說,洪水帶來的災難并不止于水患,更加耽誤了他們的工時。要是暴雨再下幾天,整個天津城的黃包車夫都得餓肚子,因為就算不出工拉車,他們也得按時按量給車行繳納規費。

  周赫煊這種有錢人就愜意得多,甚至還能帶著保鏢出游。他們坐在黃包車上,行于積水之間,比平時逛街更添了些情趣。

  中國人還是很堅韌的,即便遇到天災,依然樂觀頑強的生活著。

  已經有蟹開始立在水中擺攤,更有些閑漢和孩童,把漫水的大街當成漁場,吆喝笑鬧著在大街上抓魚。

  漸漸到了地頭比較高的街道,終于不再看到洪水蹤跡,暴雨過后的街道更加干凈,只是偶爾能看到一些沖積的雜物。

  周赫煊帶著孫永振下車步行,慢悠悠地逛了兩條街,不知不覺來到法租界的勸業場。

  這里是天津的第二高建筑,集商業、娛樂為一體的大商貿區,也是此時全國的十大商鈔一。

  或許是暴雨剛停的緣故,勸業場的生意有點冷清,檄拉看不見幾個客人。

  周赫煊一路閑逛,來到家古玩店的柜臺,店老板熱情地說:“這位先生,您是中意哪一類的古玩?”

  “隨便看看,”周赫煊道,“你這里有沒有好的書畫作品?”

  “還真讓您遇到了,”店老板神秘兮兮地把周赫煊請到最里邊的角落,拿出一幅卷軸說,“我剛淘到的媳物,王羲之真跡寒切帖!”

  周赫煊好笑道:“你把我當冤大頭呢?還王羲之真跡。”

  店老板拍胸脯道:“真的,絕不騙你,不信你自己看看。”

  周赫煊沒有伸手去接,而是讓店老板自己把卷軸打開。他自己的書法雖然還欠火候,但鑒賞能力早已練出來,看到寒切帖的瞬間兩眼發光,故作冷靜道:“這用是明清的鉤摹本。”

  店老板一聽,頓時笑道:“喲,原來您是行家。”

  “不對,不對,”周赫煊繼而又曳,“這上面有唐代留下的鈐印,要么是唐代鉤摹本,要么就是現代的仿品。”

  店老板不遺余力地推銷道:“當然是唐代的珍品,怎么可能是現代偽造的?”

  周赫煊貶低說:“如果真是唐代珍品,放進故宮博物院都夠資格,還會放到你這破店里來賣?我看這仿造得夠水準,拿回去耍耍還可以,你給個價吧。”

  “看您說的,我這么大的古玩店,還能賣假貨不成?”店老板收起卷軸說,“你要是誠心買,就別說那么多廢話。”

  周赫煊哈哈笑道:“要是換成‘大羅天’我還信,你這里是勸業場,能有一分是真貨都難。”

  民國時候的古玩買賣非常瘋狂,各大城市都有古玩交易躇,以北平、天津和上海為最§津最初的古玩鋪,都集中于估衣街、鍋店街、北門里,以及東馬路一代。隨著軍閥政客、民國新貴即文人墨客接踵而至,天津的古玩市鋤發繁榮,最有名的便是日租界那邊的‘大羅天’。

  ‘大羅天’里不僅有珍品,還有皇宮里帶出來的精品,前清遺老遺少就靠賣文物生活。

  至于法租界的勸業場,呵呵,大部分都是坑洋人的贗品。

  大家都知道洋人喜歡中國文物,而且大多數鑒賞能力還比較差,不坑他們坑誰?

  比如北平有個叫岳彬的,清末從山西買進7尊北魏石雕佛頭,賣到現在20年了還特么沒賣完。不是生意不好,買佛頭的洋人很多,岳彬請匠人各種復刻、仿刻,早就靠著這玩意兒發家致富了。

  哈哈,這些佛頭大部分賣給了西方考古學家,洋人買回去正正經經的做研究,寫出了不少有國際影響力的論文。

  周赫煊覷了眼前的奸商一眼,不耐煩道:“賣不賣給個價,我就是看它仿得不錯才問問。”

  “按,看您說的,”店老板忍痛道,“1000大洋,我進價都800塊!”

  “100塊,愛賣不賣!”周赫煊沒好氣說。

  店老板痛心地說:“800塊,我原價賣給你等等,您別走啊,實誠價500塊300塊,不能再少了!”

  周赫煊拿出三張銀票,心地將卷軸收好,樂滋滋的離開勸業場。

  孫永振不解地問:“先生,你明知道是假貨,干嘛還要買?”

  周赫煊笑道:“如果按王羲之真即講,當然是假貨。但唐代的假貨,放到現在也是精品中的精品。你信不信,我拿出去吆喝一聲,1萬大洋都有人搶著要。”

  孫永振猛拍腦袋:“原來那個老板才是傻蛋!”

  王羲之寒切帖的唐代鉤摹本,隨便放到哪家博物館,也特么是鎮館之寶啊。

  周赫煊哼著喧回家,把寒切帖心收藏起來,第二天出門去找袁克文,準備談一談籌款賑災的事情。

  結果剛剛走到袁家,就聽到里面傳來哭天搶地的聲音——袁二公子,死了!

而且是窮死的,家人翻箱倒柜,只在他筆筒里找出20元錢  袁克文出殯那天,全城妓和諧集體出動,送葬隊伍多達數千人,更有千余妓和諧自愿系上白頭繩前來哭墳守靈。

  嗚呼哀哉!

  [三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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