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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0【文章】

  東北腥風血雨,關內爭斗不休,奉化鄉下卻猶如世外桃源。

  下野回老家的常凱申,似乎完全不理會國際國內的紛爭,整天游山玩水過得好不快活。他在1月1號的日記里寫道:下午與妻及大偉往奉化城北游行,天朗氣清,頗得一時之樂。又在1月2號的日記里寫道:上午祭慈神后與妻等往游妙高臺、雪竇寺。下午下山游仰止橋中山亭觀瀑……

  只在1月上旬,常凱申就外出游弋了五次,期間總結自己的政治斗爭經驗,全部都記錄到日記中。

  但這并不意味著,常凱申跟外界徹底隔離,他甚至把部分侍從室搬到了溪口老家。

  侍從室,名字聽起來很普通,但再過幾年,常凱申的侍從室就能讓人聞風色變。

  常凱申此人嗜權如命,大小權利都要一把抓,遇事喜歡獨斷專行,誰來勸都沒用。他曾多次說:“我的決定就是命令,不要再在行政院討論。”

  用陳布雷的原話來講:(常凱申)處理國事如同處理家事,事事都要親自處理。

  這種如同皇帝的獨裁統治,就需要身邊有一個機構為他辦事,為他謀劃,為他控制人事和收集情報,還要為他提供安全警衛保障,于是“常凱申侍從室”誕生了。

  “常凱申侍從室”是一個畸形怪物,從30年代中期開始,成為所有政府部門的太上皇。有點像雍正的軍機處,輔佐皇帝處理軍國要務,用諭旨的形式對各部門和各地官員發布命令。

  清晨,農家小院。

  常凱申正在陪大病初愈的宋美齡散步,侍從副官李大偉默默跟隨,周圍還站著一些負責安全的侍衛。

  在院子里走了幾圈,常凱申坐在石凳上,說道:“今天有什么消息?”

  李大偉立刻拿出一封電報函:“蘇聯再次提出,希望能夠用大公子換回牛蘭。”

  “大公子”就是常凱申的兒子尼古拉同志,如今在莫斯科兵工廠擔任政治軍事課老師。而“牛蘭”本名雅各布·魯德尼克,則是共產國際聯絡部中國站的創立者,前不久剛被國黨抓捕關押。

  蘇聯用常凱申的兒子換回共產國際中國總聯絡人,這對雙方來說都似乎是劃算的買賣。

  常凱申拿著電報看了片刻,吩咐道:“不予理會。”

  “是。”李大偉立即記錄“圣諭”。

  常凱申想起那個不省心的兒子,心中頗為感慨,閉眼道:“繼續說。”

  李大偉又拿出一份文件:“南京政府那邊,第五次發電邀請總座回寧主持大局。”

  “不急,慢慢來,時機還未到。”常凱申說。

  李大偉又拿出一份電報說:“東北密電,溥儀已經選出了新的皇后人選,很可能下個月就登基稱帝。土肥原賢二已經擔任哈爾濱特務機關長,黑龍江的馬占山,有投降日寇的傾向。”

  常凱申眼睛猛地睜開:“致電張漢卿,讓他穩住馬占山。馬占山是東北抗日的旗幟,這面旗幟倒不得。”

  李大偉陸陸續續又匯報了一些消息,最后拿出一疊報紙和雜志,供常凱申獨自閱覽。

  常凱申隨手翻找,抽出《獨立評論》說:“這是什么雜志?以前都沒見過。”

  李大偉解釋道:“這是胡適、蔣廷黻、丁文江、傅斯年等人新創的雜志,昨天從上海送來的,聽說頗受政界和知識分子青睞。”

  “咦,居然有周明誠的文章!”常凱申迅速瀏覽目錄,翻到周赫煊的文章那頁。

  只見文章寫道——

  “歷史上,任何一種政治制度,均是其國家、民族政治文化傳統與所處時代相互作用的結果,日本政治的二元化權力體系的形成與發展,正是對此的一個典型解釋案例……古代的日本政治,長期處于權力與權威分離的二元狀態,但又與現代具有不同的內涵。日本古代二元化權力體系,初期表現在天皇朝廷與攝政、院政二元對立共存,后期表現為天皇朝廷精神權威與幕府的二元對立共存。明治維新后,日本政治由古代單一的二元化權力體系,發展為多重的二元化權力體系,初期表現為天皇朝廷的精神權威,與下級武士改革派操控的政治權力二元共存,中期表現為內閣權力與元老權力的二元共存,現在表現為內閣權力與軍部權力的二元對立共存……”

  “日本內閣的行政權,與軍部的由‘統帥權獨立’憲法原則形成的軍令權并立存在。軍部的軍令權在實際的政治運行中,比內閣的行政權相比,具有明顯的優勢地位。軍部的優勢存在,不僅在于軍部擁有直接和天皇對話的權力,同時‘陸海軍大臣現役武官制’和軍部對陸海軍大臣的推薦權,更形成了軍部對內閣的強勢地位。日本內閣在與軍部的斗爭中,還要受到樞密院的掣肘,因此顯得更加弱勢。”

  “政令與軍令分離的二元化權力體系,是立憲天皇制的最大隱患。從根本上講,軍令也是政令的一部分,正常的國家應該實現軍政統一。”

  “在日本的立憲天皇制下,憲法所明確規定的‘顯性權力’,以及憲法沒有規定的‘隱性權力’,實際上也處于二元對立中。首相元老推薦制、重臣會議和內閣陸海軍大臣軍部推薦制超然存在,明治憲法雖然形成了多元權力系統和橫向、縱向的復合制衡機制,但實際運作中往往制而不衡。”

  “以上這些,都釀成了九一八事變后,日本軍部對日本內閣的全面壓倒性勝利。因此,中國想要利用內閣扼制關東軍的想法,是極為荒謬的,也是完全不可取的!日本內閣就是一尊泥菩薩,他自保都難,又如何能幫助中國?”

  常凱申把這些內容讀完,感覺整個人都通透了,對日本政治權力體系有了高屋建瓴的認識。

  周赫煊在講完日本的二元政治后,又用臺灣和朝鮮做例子,分析日本人在東北可能實行的日化統治。他呼吁,除了在戰場上要抗日,在文化思想領域也要抗日。如果東北短期內無法收回,那就要做好長遠打算,不能讓東北的下一代成為滿腦子日本思想的“歸化民”。

  周赫煊在文章里的原話,是這樣對淪陷區的東北同胞說的:“抗日不一定要提槍殺鬼子,每一位父親,每一位母親,應該告訴你們的孩子,他是中國人!每一位知識分子,你們在日寇鐵蹄下艱難生活,不一定要與日寇刺刀見紅,但應該時時刻刻不忘傳播中華文化和思想!這也是抗日,文化戰線上的抗日!日寇能占領我們的領土,卻不能奴役我們的精神,只要心是中國心,那么東北始終是中國人的東北。”

  常凱申再翻閱其他人的文章,比較之后說:“還是周明誠看得明白,既知日本事,也知中國事。他清楚東北一時難以收回,已經在做長遠打算了,不像其他人整天鬧著逼中央抗日。此人實為國之干才,可惜不能為我所用。”

  李大偉提醒道:“總座,周明誠好像跟張漢卿鬧翻了。”

  “鬧翻了也不能用,看他寫的文章,這個人路線有些偏左。《大國崛起》我也看過,他對蘇聯的發展非常看好,可別是個隱藏的赤黨。”常凱申連連搖頭道。

  李大偉說:“那倒不至于吧。”

  常凱申想了想,說道:“等我這次復出,再把他招來詳細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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