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7世紀,海洋是屬于荷蘭的,當時它還叫尼德蘭。
這個巴掌大的歐洲小國,被譽為“海上馬車夫”,它的商船數目超過其他國家的總和。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貿易額,一度占據全世界總貿易額的50。當時全世界共有2萬艘海船,其中有1.5萬艘屬于荷蘭。
然而從17世紀末期開始,荷蘭迅速走向衰落,結束了它短暫的黃金時代。
五月的阿姆斯特丹,氣候宜人,周赫煊甚至需要穿上外套御寒。
受世界性經濟危機影響,這座歐洲超級大港,如今顯得有些蕭條,來來去去的商船少得可憐。
“嗚”
長長的輪船汽笛聲中,周赫煊帶著隨從走下舷梯,老遠就看到碼頭上的橫幅。
周赫煊快步走過去,對幾個給他接船的國人說:“諸位久等了!”
此時的南京國民政府,并沒有向歐洲小國派遣外交公使。只有顧維鈞、顏惠慶等人在積極奔走,打算爭取荷蘭、比利時、西班牙等國的支持,并于明年派遣金問泗擔任比利時和荷蘭公使,胡世澤擔任瑞士公使。
因此,顧維鈞和顏惠慶應該很討厭周赫煊。他們在日內瓦辛苦爭取比利時的國際支持,周赫煊卻在天津找比利時公司的麻煩,在兩人眼里這屬于不顧大局的行為。
周赫煊卻不這么認為,打鐵還得自身硬,歐洲小國支持有個屁用。更何況,用本國百姓利益換取的外交支持,這種支持不要也罷,跟搖尾乞憐有什么區別?
眼下給周赫煊接風的,都是旅歐民間人士,并沒有任何官方代表。
一個身材略微發福的中年女性,非常豪爽的抱拳說:“周先生,我是呂碧城,歡迎你來阿姆斯特丹!”
周赫煊笑道:“蘭清先生,久仰大名!”
“飛將詞壇冠眾英,天生宿慧啟文明。絳帷獨擁人爭羨,到處咸推呂碧城。”
這是內廷秘史繆珊如贊嘆呂碧城的詩歌,做為晚清第一才女,當時確實達到了“到處咸推呂碧城”的盛況,與秋瑾并稱為“女子雙俠”。
至于后世流傳的關于呂碧城和秋瑾的交情,多半屬于杜撰。
秋瑾確實慕名拜訪過呂碧城,但什么“一見如故、義結金蘭”都為虛言。兩人之間的分歧太嚴重了,一個是反清革命派,一個是改良立憲派,一個顛覆傳統、身穿男裝,一個維護傳統、喜歡女裝,哪里能談得高興?
秋瑾當時邀請呂碧城去日本留學,一起參加革命。呂碧城才不愿意,她在平津兩地被捧上天了,用得著跟秋瑾這個“泥腿子”勞碌奔波?
兩位女俠之間僅有的一次會面,可以用不歡而散來形容。
只有在解放婦女這種事情上,秋瑾和呂碧城擁有共同語言,呂碧城后來為秋瑾創辦的《章。
但不管如何,呂碧城也在晚清民國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她以女子之身,出任袁世凱的總統府機要秘書,后來又擔任總統府參政,令當時的無數男兒為之汗顏。
周赫煊問道:“蘭清先生怎么在荷蘭?”
呂碧城解釋道:“我前些日子在日內瓦,碰到了顧少川(顧維鈞)。他聽說你要來荷蘭,因此讓我幫忙接待,畢竟荷蘭這邊沒有中國領事館。”
“那真是叨擾了。”周赫煊說。
呂碧城又介紹了幾個同伴,都是旅歐的名人和學生,大家結伴前往附近的一家旅店。
等周赫煊把行李安放好以后,眾人又前往附近的一家中餐館吃飯。整張桌子沒有酒和肉,清一色的素材,杯子里倒的都是清水。
呂碧城笑道:“想要避免人類流血,就該從餐桌上做起。保護動物和倡導和平一樣,都是文明的發展趨勢,周先生不會介意吃素吧?”
“客隨主便。”周赫煊不予置評,雖然他打心里不贊同“動物保護主義”。
保護動物是應該的,比如保護野生瀕危物種,但如果把雞鴨豬羊也一起保護,那未免太過強人所難了。
至于把保護動物和呼吁和平扯在一起,周赫煊只能嗤之以鼻——吃飽了撐的!
呂碧城舉杯說道:“我以水代酒,歡迎周先生再來歐洲,為我中國的和平事業而奔走。”
周赫煊笑道:“多謝諸位的款待!”
眾人紛紛舉杯,邊吃飯邊談論遠東和歐洲的局勢,偶爾也有人探討佛教和藝術。
呂碧城突然問:“周先生信教嗎?”
周赫煊回答說:“我信奉科學,但不排斥正常的宗教,也不敢否認神靈的存在。或許,冥冥當中確實有神靈,但這個神靈無法保佑世人,只有我們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呂碧城笑道:“我讀過周先生的法文版《神女》,里面涉及很多神話傳說。女主人公在荒野昏迷之際,恍惚中看到天邊的佛陀,我認為這是一種心靈的頓悟,也是一種佛性的顯化。眾生都有佛性,天生向往善良和光明,而戰爭和殺生都是泯滅人性,也是泯滅佛性的行為。”
這女人信佛已經信瘋了……
周赫煊只能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在我看來,佛是大智、大悲和大能的人格體現。說得通俗一些,佛代表著一個理智、情感和能力都達到圓滿境界的人格。從哲學角度而言,這是人類的終極追求。從宗教角度而言,佛教跟其他宗教最大的區別在于:佛不是萬能的,佛不能賜予我們以解脫。佛只能教導我們,引領我們憑借自己的努力來解脫。佛不能使我們上天堂,或讓我們下地獄,不管是天堂般的西方極樂世界,還是恐怖的十八層地獄,都是我們自己的所作所為得來的。”
呂碧城眼睛一亮,點頭道:“周先生對佛法的理解頗有見地,可有信佛的打算?”
“心中有佛,萬物皆佛,”周赫煊笑道,“數百年來,中國人講三教歸一。儒家有君子,道家有圣人,儒家有佛陀,我認為這三者的描述殊途同歸。都是通過自身的努力,達到理智、情感和能力的圓滿,君子是佛陀、佛陀是圣人、圣人也是君子。人只要達到了那個境界,自可立地成佛、肉身成圣。信不信佛,倒還在其次。”
呂碧城苦思良久,突然雙手合十拜道:“周先生,碧城受教了!”
周赫煊又問:“蘭清先生修的是佛家哪一派?”
呂碧城道:“凈土宗。”
周赫煊笑著說:“何須奢求往生西方凈土?只要人人努力,人人奮斗,中國也能成為人間凈土。”周赫煊頗為裝逼地指指天上,又指指自己的心臟,“凈土不在極樂世界,而在你我的心中。心中有凈土,則阿鼻地獄亦為凈土。心中有地獄,則西方極樂亦是地獄。”
呂碧城莞爾道:“周先生說的是禪宗思想,跟凈土宗還是有些區別的。”
“佛與佛有區別嗎?”周赫煊問。
呂碧城頓時訝然,這個問題別說是她,就連那些大德高僧都不好回答。
周赫煊又問:“既然佛與佛沒有區別,那禪宗和凈土宗又有什么區別?”
呂碧城開始思想混亂了,她是兩年前才開始皈依佛教的,佛家的理論和修為都還較淺,怎么想得通這種高深問題?
沉默了好半天,呂碧城合掌說:“周先生,我修行不精,無法回答你的問題。見笑了。”
周赫煊說:“不管是人,還是佛,都應當有大慈大悲之心。如今國難當頭,蘭清先生為何不回國倡導和平?這也是修行。地藏王菩薩發下大宏愿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眼看中華大地就要淪為人間地獄,修行之人又怎能只想著自己往生極樂呢?如今弘一法師也在修行,但他的修行沒有避世,而是積極為中國呼吁。他常說:念佛不忘愛國,救國不忘念佛。蘭清先生以為如何?”
呂碧城的思想越來越混亂,終于起身道:“我明天就回國,向弘一法師請教佛理!”
周赫煊微笑著不再說話,這番忽悠可是廢了他不少的腦細胞。
周赫煊沒想到的是,他的腦細胞還得繼續受煎熬,第二天突然又有三位大師來拜訪:佛洛依德、羅曼羅蘭和愛因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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