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日本帝國主義!”
“反對華北自治!”
“抵制《何梅協定》!”
天津街頭,上百個學生、工人和群眾組成的游行隊伍,正踏著洪水退去后的淤泥憤怒前進。
一些軍警緊張地守在路旁,新上任的天津市長程克,飛快趕來組織,他舉著鐵皮喇叭大喊道:“同學們,同胞們,我是天津市長程克,大家請聽我說一句!所謂的《何梅協定》,純屬子虛烏有之謠言,希望大家不要道聽途說。中央政府是不會放棄華北的,蔣委員長也不可能置華北同胞于不顧……”
周赫煊一家剛剛逛完百貨公司回來,小維烈趴在車窗上看熱鬧,好奇地問:“爸爸,那邊好多人,他們在干什么?”
“他們在進行愛國游行。”周赫煊說。
小靈均又開始打破砂鍋問到底了:“什么是愛國游行啊?”
周赫煊解釋道:“愛國就是熱愛祖國,國家有危難了,大家就要一起游行救國。”
小靈均拍手道:“熱愛祖國我知道,在學校里,老師說我們都是中國人,我們要熱愛自己的祖國。”
“爸爸,我也要去愛國游行。”小維烈轉身看著老爸,態度無比認真。
周赫煊把兒子抱著放到腿上坐好,耐心地說:“愛國不一定要游行。你們現在是學生,努力學習就是愛國。等你們長大了,用自己所學的知識報效祖國,這也是愛國。”
小靈均炫耀般地說:“爸爸,我也很愛國呢。上次學校組織捐錢買飛機,我在班上捐得最多,把零花錢都捐了。老師和校長都夸我愛國,還給我發了獎狀。”
“我也捐了,我也有獎狀!”小維烈不甘落后。
“對對對,你們都愛國,都是好孩子,”張樂怡慈愛地摸著兒子的腦袋,擔憂道,“煊哥,這《何梅協定》一簽,北平和天津都不安全了,我們是不是該早做打算?”
周赫煊搖頭道:“《何梅協定》是假的。”
“假的?”坐前排副駕駛位的崔慧茀驚訝道,“天津都傳遍了,現在報紙上都在議論,怎么可能是假的?”
周赫煊臉色露出難看的笑容:“這種秘密賣國協定,南京政府恨不得藏著掖著,怎么可能輕易就泄露消息?現在關于《何梅協定》的內容,都是日本人故意發出來的。”
“那就是沒簽《何梅協定》啰?”崔慧茀道。
周赫煊搖頭說:“簽與不簽都一樣,《何梅協定》雖然是假的,但它的內容是真的。樂怡說得對,我們該早作打算了,最遲明年就得離開天津,這里不是久留之地。”
從今年初開始,日本就不斷在華北制造事端,甚至想策劃華北五省獨立,仿效“偽滿洲國”而扶植起來一個“偽華北國”。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日本方面甚至殺了兩個漢奸。那兩個漢奸叫胡恩博和白逾桓,分別是《國權》、《振報》兩份報紙的社長,專門鼓吹宣傳賣國言論。
日本華北駐屯軍參謀長酒井隆策劃殺死二人,然后宣稱是藍衣社干的,逼迫南京政府進一步放棄華北主權,甚至要求國黨撤掉北平和天津的黨部,并勒令中央軍和東北軍撤出河北。
何應欽當然不敢答應,這種事如果做出來,他立即就要變成聲名狼藉的大漢奸。由于何應欽拒不簽字,酒井隆當場大發脾氣,甚至脫褲子在談判的院子里撒尿,徹徹底底的藐視中國。
何應欽被逼得沒辦法,只能請示常凱申。老蔣也沒啥好辦法,只能再次使用“拖”字訣,讓何應欽先口頭答應下來,撤軍方面則玩起了文字游戲,大概意思是中國同意撤軍,然后給各部隊的命令是“退守自酌”,其實就是讓軍隊耐在華北不走。
何應欽得到老蔣授意后,立即跟日本進行了一系列談判,并表示對日本“所提各事均承諾之”。日本人并不滿足于這種空頭支票,硬逼著何應欽把口頭承諾換成外交文件。
何應欽只得交給日本人相關復函,但上面沒有蓋章簽字,按理說是不具備法律效力的。
日本拿著何應欽的這些復函,立即開始宣傳起來,并聲稱中日雙方已經簽署“華北協定”,這就是歷史上臭名昭著的《何梅協定》。幾個月后的“一二九”運動,就是為了抵制《何梅協定》、反對華北自治而掀起的。
至于何應欽,那是黃泥巴掉褲襠里,不是屎都是屎了。更何況,他確實做出了口頭承諾,南京政府也實際上做出了一系列賣國行徑。
所以周赫煊才說,《何梅協定》雖是假的,但它的內容卻是真的——至少有很大一部分是真的。
如今華北的局勢極其復雜,南京政府、宋哲元和日本人都在爭,三方面時而互相配合、時而互相拆臺。再加上張學良的東北軍搖擺不定,簡直就是一團亂麻,理都理不清。
回到家中,崔慧茀立即監督小靈均和小維烈練習書法,周赫煊則逗弄著其他三個兒女,跟張樂怡她們商量搬家的事情。
周赫煊說:“我已經給岳父拍了電報,讓他在重慶置一棟公館。等到房子修好,我們全家就可以搬過去。至于天津的產業,現在就可以慢慢脫手了。”
“搬去重慶?那可遠得很啊。”婉容驚訝道。
“重慶安全。”周赫煊說。
廖雅泉希望越遠越好,最好能不再跟日本有牽扯,她抱著兒子建議道:“不如直接去美國吧。”
“現在還不急。”周赫煊笑道。
張樂怡說:“那我現在就做準備,廣播電臺需要賣掉嗎?”
“不賣,把機器設備都運到重慶。愿意跟過去的員工,我們可以提供一路上的費用,并負責給他們在重慶租房子,”周赫煊想了想說,“等我這次從英國回來就搬家。”
“你又要走啊!”張樂怡不滿道。
周赫煊苦笑:“已經說好了,不去不行。”
就在此時,傭人進來稟報:“先生,于小姐來了。”
“讓她進來。”周赫煊說。
于珮琛很快來到屋內,她朝周赫煊眨眨眼,周赫煊立即帶她去書房密談。
于珮琛拉好窗簾,又朝過道里看了看,才關門說:“南先生這趟回天津有人跟著,好像是暴露身份了。他讓我轉告你,他需要換個身份暫時潛伏,半年內都不會再跟你聯絡。至于《非攻》雜志復刊,他說最好也別在天津,這里情況太復雜。”
南漢宸作為《非攻》雜志的主編,在雜志被封禁后,就跑到上海從事秘密工作。在周赫煊返回天津時,南漢宸也回來了,但他根本不敢現身,只能改頭換面使用新的身份。
至于吉鴻昌,雖然周赫煊多方提醒,但還是在去年底慷慨就義,留下“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的絕命詩。
吉鴻昌只顧著躲避國黨特務,結果卻被租界的法國佬逮捕,并移交給天津公安局,然后押至北平陸軍監獄,慘遭殺害。
周赫煊對此很無奈,因為吉鴻昌太高調了,不但公開承認自己加入共黨,而且還到處聯絡組建抗日組織。在吉鴻昌的串聯下,西北軍在天津的愚公將領好多都蠢蠢欲動,老蔣不可能放任西北軍死灰復燃。
唯一讓周赫煊感到欣慰的是,《申報》老板史量才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在周赫煊的提醒下,史量才成功躲避暗殺,如今藏在天津租界遙控指揮《申報》事務。
“那你呢?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吧。”周赫煊問。
于珮琛笑道:“我是周先生的私人秘書啊,以后當然跟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