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租界,井上醫院。
廖雅泉忐忑的等候發落,周赫煊要搬離天津的消息,她在半個月前就報告接頭人了。這是必須做的事情,否則等到三樂堂人去樓空,廖雅泉會被直接視作叛徒。
“咔!”
門把手被旋開,三井次郎推門而入,身后還跟著一個40多歲的中年男子。
三井次郎關門介紹說:“這是土肥原閣下派來的使者,李景誠君。”
什么“李景誠”,自然是特務化名,就跟廖雅泉的名字一樣。
廖雅泉連忙起身握手:“你好,李先生。”
“你好,廖女士,”李景誠微笑道,“能具體說一下嗎?為什么周赫煊要舉家離開天津。”
“周赫煊認為華北是危地,打日本帝國的軍隊隨時可能兵臨城下。”廖雅泉說出早就想好的答案。
事實上,什么時候全面入侵中國,就連日本人自己都不知道。
就像南京國民政府的外交政策一樣,日本的外交政策同樣沒有長遠規劃,甚至他們的對外擴張計劃都在見機行事。
但必須全面入侵中國,卻是日本社會各界的共識。最近幾年來,日本軍工投資以每年1.5倍的速度在增長,去年的軍費開支已經占到國家總預算30,而陸軍常備兵力也增加到了40萬人,并且隨時可以拉出300萬人的后備部隊。
如此肆無忌憚的擴軍備戰,傻子都知道戰爭無法避免。
若日本擴軍計劃到了極限,那他們不打也得打,因為經濟根本撐不住。以汪兆銘和胡適為代表的“主和派”,完全忽視了日本的具體情況,日本哪個內閣官員敢阻攔戰爭,直接就是被軍人撕碎的下場。
“周先生是人杰,他目光長遠,已經看穿了一切,”李景誠由衷贊賞,隨即又問,“完全沒有說服的可能嗎?”
廖雅泉道:“無法說服,他是極端的愛國主義者。”
“那就殺了吧,”李景誠拿出一瓶藥,介紹說,“這是帝國的最新產品,長期服用能夠造成心律失衡。當服用者遇到劇烈的情緒波動,就能誘發急性心臟病,很難搶救,也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懷疑。”
這就是國際大學者的待遇,普通人,殺了也就殺了,完全沒有后顧之憂。而到了周赫煊的層次,日本人想暗殺都得考慮后果,必須把嫌疑撇清才行。
“殺了?”廖雅泉心中大驚,問道,“軍部不是讓我長期潛伏嗎?周赫煊如果死了,那我的任務怎么辦?共濟會的秘密還沒找到呢。”
“不能等了,周赫煊對帝國的負面影響越來越大,這種人必須清除掉,”李景誠說,“至于你,在周赫煊死后,你可以繼續潛伏,周赫煊遺孀的身份很難得。”
“共濟會呢?”廖雅泉問。
李景誠說:“帝國的擴張計劃,已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共濟會什么的,以后慢慢再查,并不急于一時。”
廖雅泉嚇得渾身冰冷,強自鎮定地轉移話題:“這種藥需要多久能見效?”
“每天一片,我給你的那瓶藥,足夠周赫煊服用三個月。具體多久能見效,要看服用者的身體狀況,”李景誠說著又拿出一張紙條,“如果周赫煊吃完一瓶都沒死,那就去武漢找這個人,他是你離開華北后的單線接頭人。”
“好……好的,”廖雅泉連忙把紙條收起來,問道,“土肥原閣下還有什么指示?”
李景誠語氣冰冷地說:“不該問的,你不要多問。”
“是!”廖雅泉連忙低頭。
土肥原賢二去年成為北平特務機關長,相當于日本在華北地區的特務頭子。這家伙興風作浪,妄圖制造華北五省自制,結果醞釀出一個叫做“冀察政務委員會”的怪物。
日本人明顯沒有實現既定目標,南京政府也因此徹底失去對華北的控制,張學良的東北軍也進一步被削弱,真正的獲利者是“抗日英雄”宋哲元。
如今“冀察政務委員會”已經成為華北最高統治機關,名義上隸屬于南京國民政府管轄,但軍政大權都掌握在宋哲元手中。
宋哲元一邊拉攏東北軍,取得張學良的支持,一邊拉攏皖系和直系舊軍閥。同時他又排擠中央政府勢力,跟日本人若即若離,最終把華北搞得類似于北洋時期的狀態。
用一個字來形容:亂!
這位舉國贊譽的“抗日英雄”,已經變質了。或許是被時局所逼,或許是個人野心膨脹,宋哲元現在就是個地方軍閥頭子,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跟日本合作那種。
好在宋哲元還有基本的底線,投敵當漢奸這種事,他絕對做不出來。或者說,即便宋哲元想當漢奸,他手底下的將領也不會同意,因為宋哲元勢力能夠擴張,完全得益于“愛國抗戰”的美名。
宋哲元若是投敵,他的人設就崩了,他的軍心就散了,將引來中央軍和東北軍的聯合圍剿,并且內部也會有無數愛國將士反戈一擊。
站在老蔣的立場來看,估計恨不得宋哲元馬上當漢奸,中央軍就能師出有名直接討伐。
胡適這種主和派為什么看不到中國勝利的希望?
因為局勢太爛。
西北的內戰已經打成一團,華北這邊又是宋哲元做大,西南的軍閥聽調不聽宣。兩廣的軍閥以“抗戰”名義出兵,直逼兩湖和江浙地區,中央軍主力此時正在全力平息“叛亂”。
拿什么打?打個屁啊!
所以說張學良居功至偉呢,只一個“西安事變”,就能抹去他以前的所有過失。沒有張學良逼蔣抗日,造成民族統一戰線的既定事實和社會輿論,日本全面侵華以后,中國人估計還在忙著打內戰,老蔣的中央軍根本就不敢調去抗日。
至于土肥原賢二,此人已經回國晉升了,目前并未待在中國。
所以日本在華北的行動暫時停止,南京政府和張學良也無暇北顧。宋哲元成為華北的土霸王,但又不能全面掌控局勢,使得華北暫時成為三不管地區,也成為了走私貿易的沃土。
廖雅泉回到三樂堂,悄悄把藥拿出來說明情況。
周赫煊驚出一身冷汗,若是幾年前廖雅泉就玩這套,他的墳頭草估計都有三丈高了,而且還死得不明不白。
“煊哥,我們還是出國吧,不管是英國、美國都行,”廖雅泉顯得有些慌亂,“即便我們逃到南方,還是有日本特務盯著。幾個月后他們發現你沒事,肯定會懷疑我已經叛變,到時候多半要派其他人來行動。”
“不急,”周赫煊笑道,“我可以裝病,慢慢拖時間就行。”
廖雅泉欲言又止,最終無奈嘆息,她夾在中間太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