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將至,天氣驟涼。
整個四川依舊沒有大范圍降雨,只零星地區撒了幾滴。干旱情況得不到緩解,而刺骨的寒風又帶來新問題,之前災民還只是忍饑挨餓,現在不得不面對饑寒交迫的現狀。
于珮琛烤著火爐,身上穿了一件呢子大衣。這在民國是極為奢侈的面料,呢子做的衣服,價錢甚至可以跟皮草比肩。
聯想到那些還在冒死工作的同志,以及外面艱難掙扎的災民,于珮琛對自己現在的舒適生活,既感到滿足,又覺得惶恐,有一種深深的罪惡感。她拆閱著各地發來的信函,挑揀重要的單獨放好,不重要的集中起來準備自己代筆回信。
“叮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于珮琛抄起話筒說:“喂,這里是周公館。”
“不好了,不好了,”電話那頭傳來梁旭贊焦急地聲音,“于秘書,我是梁旭贊,請你趕快告之周先生,劉家臺的粥場出大事了!”
于珮琛連忙問:“出什么大事了?”
梁旭贊語速飛快地說:“數百饑民搶了警衛的槍,把臨時糧倉洗劫一空,其他饑民要么跟著哄搶,要么四散逃難。賑災員和警備隊死傷慘重,好多饑民也因混亂被踩踏致死!”
于珮琛驚得猛然站起,說道:“你先別掛電話,我去找周先生!”
兩分鐘后,周赫煊急忙來到書房,拿起電話沉聲道:“到底怎么回事?說清楚點!”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具體情況還不清楚,”梁旭贊也說不明白,“李司令已經帶兵去鎮壓了,那些該死的混賬為了逃命,居然四處放火制造混亂!”
“我馬上過去!”周赫煊氣得渾身發抖,摔掉電話就下樓喊人。
朱氏三兄弟和傷愈的閔舟,都隨周赫煊來了重慶,甚至還帶來了他們的家眷。
其中,朱國福沒有住在周公館,而是四處籌措經費創建重慶國術館,其中大部分資金由周赫煊提供。朱國祿和朱國楨兄弟倆,則長期留在周公館做侍衛保鏢,輪流前往大哥的國術館授課。
閔舟現在已經成了周赫煊的護院保鏢,還以洪門弟子的身份去重慶哥老會拜過碼頭。周赫煊如果要跟當地的三教九流打交道,必派閔舟前去聯絡感情,這種事對閔舟來說得心應手。
今天朱國祿在國術館執教,孫永振、朱國楨和閔舟全副武裝跟在周赫煊身邊,家里只留下孫永浩防備宵小。
江輪從碼頭出發,繞過朝天門直奔劉家臺。三個保鏢手里都端著步槍,朱國楨甚至在船頭架起一挺機槍,遇到浮水而來的大隊饑民,若是鳴槍警告還沒效果,保鏢們是真的要開槍殺人的。
周赫煊最近弄來了三挺機槍,還從警備隊借來幾個士兵,家里陽臺上隨時架著兩挺槍,交叉火力之下,只有正規軍帶著炮彈才能攻破。
亂世當中可以仁慈,但絕不能因仁慈而丟掉自家小命。最近四川各地都有富戶被殺全家的傳聞,周赫煊不得不防,名聲面對餓瘋了的災民根本不抵用。
當周赫煊來到劉家臺粥場時,此地已經滿目瘡痍。無數驚魂未定的災民,被警備隊員持槍看管,正窩在一起瑟瑟發抖。
重慶警備司令李根固面色猙獰,像一頭發怒的獅子,逮著一個災民拳打腳踢。猛然間,他拔出手槍,對準災民的腦袋一槍爆頭,殺人之后還不解氣,命令手下說:“把這龜兒子拖去喂狗!”
周赫煊皺著眉頭問:“查清楚了嗎?”
“搞清楚了,”李根固渾身止不住的發抖,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天冷凍的,他說,“劉家臺放的粥雖然不多,但還不至于把人餓死。這些搶糧的龜兒子,是想加入劉從云的‘孔孟道’。現在到處都在謠傳,說啥子世界要毀滅,四川旱災要持續一百年,只有加入了‘孔孟道’才能保平安。但是加入‘孔孟道’要進獻財物,他們自己沒有錢糧,就把主意打到了粥場的倉庫上!”
“妖道!”周赫煊恨得咬牙切齒。
李根固向周赫煊說明情況:“現在抓到兩百多個搶糧的,當場擊斃了幾十個,剩下的正在追捕。有人已經流竄到主城區了,為了阻止警備隊的追剿,這些龜兒子居然在城里到處放火!”
“糧食損失了多少?”周赫煊問。
“糧食倒損失得不多,劉家臺這邊是臨時倉庫,這次被搶了200多擔,”李根固怒極而笑,冷冷地說,“從十月份到昨天,粥場總共才死78個人,大部分都還是病死的。現在倒好,這些龜兒子搞出來的禍事,一哈子就弄死了上千個,連老子警備隊的手下都死了八個!”
重慶云集的各地災民將近20萬人,劉家臺粥場這邊長期收納了七八萬。那些鬧事搶糧的造成嚴重混亂,幾萬人奔逃起來難以收拾,絕大部分死者都是因踩踏而喪命。
才死一千多個,數量已經很少了。若非饑民們體虛力弱,數萬人一起瘋狂,分分鐘就要釀出更加嚴重的慘禍,李根固現在想起來都后怕。
李根固滿臉橫肉都猙獰起來,咬牙說:“劉神仙這個妖道,必須死!”
“對,必須死!”周赫煊也恨得牙癢癢。
整個四川軍界,不知有多少人想殺劉從云。要知道,不是誰都迷信宗教,但凡有頭有臉的軍官卻必須給劉從云下跪磕頭,這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劉湘剛剛統一四川的時候,他的心腹們就請殺劉從云了,只不過劉湘礙于面子沒有動手而已。
現在鬧出這么大的事,劉從云必須死!
李根固雖然看起來有勇無謀,但關鍵時候卻很冷靜:“劉神仙名氣太大,牽扯太多,殺起來很麻煩,這件事要先去找李市長商量。對了,還要跟劉主席說一聲。”
“劉湘那里,就不必去打擾了,他還在養病呢。”周赫煊冷笑說。
李根固想了想,也笑道:“對,不用打擾劉主席,殺個妖道先斬后奏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