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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敬泰爾斯公爵

  “砰!咚!”

  幾道不小的悶響從宴會中傳來,同時響起的還有人群的驚呼聲。

  因為有所準備,泰爾斯沒有慌亂,但就在他下意識站起身的一刻,旁邊的馬略斯對他毫不留情就是一搡!

  力度之大,差點讓他懷疑自己的親衛隊長才是刺客。

  泰爾斯倒在哥洛佛的寬闊臂膀中,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星湖衛隊護衛翼的三條大漢——巴斯提亞、法蘭祖克、費里——就從不知道什么地方冒了出來,撲向泰爾斯!

  他們同哥洛佛一起,四面成墻,把星湖公爵壓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

  “最高警戒!護衛翼就位!先鋒翼回報!”

  馬略斯的聲音從四條大漢的人肉縫隙間傳來:“先別管發生了什么……”

  “把殿下護住,送到安全地帶!”

  于是四堵城墻架著他,磕磕絆絆,不可阻擋地移動起來。

  滿身大漢的泰爾斯只覺眼前一片昏暗,自己半張臉都悶在巴斯提亞結實的腹肌上,膈著衣甲生疼不已。

  整整五秒鐘的時間里,他只能掙扎著擴張雙臂,在四堵厚厚的人肉城墻之間開天辟地:

  “給,給我點空間啊喂……”

  而他的耳邊,只聞宴會的騷動越來越大,不時聽見桌椅碰撞的悶響、男賓的呼喝與女賓的尖叫。

  “天啊!”

  “快拉開他們!”

  “不!男爵!”

  可惡,究竟怎么了!

  幸好,泰爾斯煩躁地移動了不到幾米,副衛隊長沃格爾那焦慮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該死的,王室衛隊,鎮定!”

  “那根本不是刺殺,離我們遠得很……”

  簡直是救命天籟。

  泰爾斯感覺到,腳下停了。

  “等一等,”馬略斯的聲音也響了起來,“我們再看看。”

  下一秒,泰爾斯眼前光明再現。

  雖然依舊被好幾個衛隊圍著,但重獲呼吸權的他好歹扶著費里的肩膀,好不容易站起身來:

  “發生什么了……”

  占著星湖公爵席次較高的優勢,泰爾斯朝騷動的中心看去。

  只見宴會廳里的客人們都踮起腳,好奇地圍在一處。

  而圍觀的人群中是一片空地:一面長桌早被人掀翻,菜肴跟餐具摔落一地,還有不少賓客人仰馬翻,狼狽地被周圍的人扶起來。

  搞什么?

  泰爾斯沒看懂宴會里發生了什么。

  但他看得到,公爵們的長桌也一片緊張:

  王室衛隊把神色不渝的詹恩隔開到角落,倒是他的管家不緊不慢地端著主人的酒杯跟上。

  獨眼龍廓斯德憤怒地推開兩個想把他架走的護衛,后者敢怒不敢言。

  亞倫德公爵得到了與泰爾斯相同的待遇,直接被掌旗翼的衛隊們死死圍住。

  衛隊在場的兩位指揮官如臨大敵,面色凝重:馬略斯緊張地與星湖衛隊溝通著,沃格爾也喝令來自復興宮的人手,但后者不斷地派人出去,前者一直在集合人回來。

  “趕緊去搞清楚發生了什么,如果是酒后亂性之類的,無論鬧多大都給我壓下去,明天再說……”這是沃格爾。

  “保持最高警戒,”馬略斯的聲音響起,警惕十足:

  “把殿下保護好,這可能是刺客制造的騷亂,尋機出手……”

  多伊爾沒能第一時間擠進泰爾斯的“保護四人組”,原本正在懊惱,聽罷后自信滿滿:“包在我身上,長官!”

  他竭力移動到泰爾斯身邊:

  “有我在,就算整個閔迪思廳都炸了,也沒人能碰到殿下一根毛……”

  但就在此時。

  “嘿,D.D……”

  長得最高,視野最好的法蘭祖克盯著躁動的人群,猶豫道:

  “那好像……是你父親。”

  多伊爾一愣:

  “什么?”

  他連忙鉆出護衛翼的陣型,踮起腳,扒住法蘭祖克的肩膀。

  不止是多伊爾,其他人也齊齊一怔。

  看清了真相的法蘭祖克吞吞吐吐:

  “應該是他喝醉了酒,在跟人……打架?”

  泰爾斯瞇起眼睛:

  果然,一個與老多伊爾男爵有那么幾分相似的身影,被人摜倒在地上一路拖行,尖叫不停。

  有人試圖沖上來阻止,但似乎并不奏效。

  周圍全是吶喊的人群,他們隨著沖突的中心轉移,一直后退。

  “噢不,這場合,”多伊爾看清了情況,氣得跳腳,急得撓頭:

  “死老爹……我真特么服了你……”

  D.D按住武器,本能地就要沖下去,但馬略斯將他一把推回泰爾斯的身邊,怒形于色:

  “守好崗位,丹尼斯·多伊爾!”

  多伊爾一震之下醒悟過來,訕訕地回到陣型里。

  “確實,是那個油滑貪婪,投機鉆營的老男爵,”沃格爾來到馬略斯身邊,皺眉道:

  “他居然還能跟人打架?”

  幾名仆人匆匆趕到,一面救助被這場沖突波及的客人,一面試圖維持秩序。

  但下一刻,拖著老多伊爾男爵的男人一個回身,將兩名仆人摔出幾米開外!

  “落日啊!”

  “你們不要再打了!”

  “好!打得好!繼續打啊!打他!俺們北地人支持你!”

  “幫幫他!”

  “退后!沒什么好看的!”

  不少地位和素質較高的客人竭力維持著秩序,讓大家退后,人群又吶喊著向外站了一點。

  馬略斯和沃格爾同時皺眉。

  好吧,老多伊爾男爵能不能跟人打架,泰爾斯不知道。

  但他看出來了,男爵的對手,是真的很能打。

  看得多伊爾焦急不已。

  “傳話下去,繼續保持最高警戒。”馬略斯聽取完回報,悶聲下令。

  顯然,沃格爾也不再有閑情對馬略斯指指點點,他同樣嚴肅:

  “注意力集中,注意可疑的家伙,現在是渾水摸魚的好時候——也要保護好其他的公爵貴人們。”

  “讓應急組行動,無論那是什么,爭風吃醋還是酒后撒潑,都趕緊給我壓下去……”

  但是……

  “不,塔倫勛爵。”

  馬略斯死死盯著沖突中心的兩人,打斷沃格爾的話:

  “我認得那眼神。”

  馬略斯的下一句話讓所有人緊張起來:

  “就是那個刺客。”

  泰爾斯一驚。

  “什么?”

  多伊爾瞪大眼睛:“我老爹?刺客?”

  D.D難看地笑了兩聲:

  “嘿嘿,不是,長官你快別開玩笑了,就他那段位,連我繼母的寵物貓都不一定打得……”

  但多伊爾說著說著,意識到了什么。

  他臉色一白,下意識地看向場中。

  “啊啊啊不不不殺人啦!”

  一個高亢尖利的女聲,從人群中響起!

  “血!見血啦!”

  泰爾斯只來得及看見寒光一閃,宴會的人群再次后退!

  下一秒,他就再次被一擁而上的王室衛隊圍護起來,只聽見周圍的聲音不斷傳來。

  “倒是攔住他們啊!”

  “救命!”

  “有人受傷了!”

  “這沒有必要!”

  泰爾斯竭力擠出一點縫隙,從哥洛佛的腋下瞄見一點外面的情況。

  “不要慌,只守好我們的崗位,保護好殿下和貴人們,讓其他人去處理。”馬略斯冷冰冰的命令傳來。

  “但是長官,我父親他——”多伊爾似乎還在焦急地申辯。

  此時,一道憤怒又沉郁的男性嗓音打破空氣的沉悶,回蕩在整個宴會廳:

  “安靜!”

  “我不想傷害你們!”

  “不想死的,都給我退后!”

  泰爾斯被擋在哥洛佛身后,什么也看不清,但人群的嘈雜像是戛然而止,隨后化成窸窸窣窣的低語。

  “長官,我們應該立即阻止這件事……”這又是D.D的聲音,焦躁不已,他的腳步聲隨后響起。

  馬略斯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

  “該死的,哥洛佛,攔住他!”

  泰爾斯只覺得身前一松,他重新得到了眼前的視野:哥洛佛攔腰抱住想要往前沖的多伊爾,把后者摜倒在地。

  至于大廳里……

  “搞什么?”

  沃格爾難以置信地看著宴會廳中央:

  一個年輕的男性貴族正怒目圓睜,用左手挾持著鼻青臉腫、看上去瑟瑟發抖的老多伊爾男爵,右手則舉著一把寒光熠熠的鋒利短劍。

  “退后!所有人!”他警告道。

  短劍隨著他的轉身,不斷指向周圍的人群。

  劍尖所指,人群便退后一圈,直到這片空地越來越大,只留下他跟男爵兩人。,

  “那把劍……他是怎么拿到武器的?所有賓客我們都……”

  沃格爾驚怒交加,連連召喚他的手下。

  “不重要了。”馬略斯倒是不怎么關心另一邊的“刺客”。

  守望人先回頭打量了一下泰爾斯,發現滿臉好奇的公爵只是衣衫不整和發型稍亂:

  “重要的是,他就是拿到了。”

  被牢牢“鎖”在三面人墻里的泰爾斯死命眨了眨眼,看著場中挾持人質的這一幕:

  “這什么情況——讓他起來吧哥洛佛,你這塊頭,就別再壓著他了。”

  哥洛佛這才爬起身來,拉起面有不甘的D.D,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廳里,幾位威信較高的客人出面,對挾持著人質的男青年出言相勸:

  “冷靜,先生……”

  “沒有必要動刀劍……”

  “任何矛盾,我們都可以慢慢溝通……”

  “各位,天氣這么好,為什么不坐下來喝上一杯呢?”

  說話間,兩個閔迪思廳的衛兵見機從身后撲上,想要制服挾持者!

  但泰爾斯看見,男青年狠狠砸了多伊爾男爵一劍柄,讓后者痛苦倒地,自己則立刻回身!

  劍光疾閃。

  “鐺!鐺!”

  幾聲輕響,男青年的身影在圍攻他的衛兵間交錯而過,一個衛兵痛苦地跪倒,被對方一腿踹開幾米遠,另一個衛兵則一聲慘叫,武器落地,捂著流血的手臂連連后退。

  真正見到血腥,群中又響起驚呼。

  片刻間,增援趕到,三名衛兵擠開人群,卻在一擁而上的前一刻頓住了。

  “向前一步!”

  男青年扯住老多伊爾男爵的衣領,短劍架上他的脖子:

  “他就真死了。”

  男青年其貌不揚,但他的眼神卻無比決絕。

  人群竊竊私語,無數目光集聚,其中包括不少重量級人物。

  唯有泰爾斯微微蹙眉:

  眼前這個人,這個“刺客”……

  有些面熟。

  馬略斯目光一沉:

  “這身手……”

  驚訝地看著事態發展的沃格爾眼神一變,點點頭:

  “相當不俗啊。”

  “還有風格。”

  “姿勢好看,招式精妙,角度刁鉆,”馬略斯沉吟道:

  “是終結之塔,‘薔薇’一脈的劍術。”

  “終結之塔的技藝……你是說,”沃格爾神情凝重:

  “外地的貴族?”

  馬略斯點點頭:

  “可能。”

  就在此時,一道尖利的女聲憑空響起:

  “你這可鄙的混蛋!”

  一位涂脂抹粉的貴族婦人掙脫人群的阻攔,舉起一面餐盤,狀若瘋狂地沖向刺客!

  衛兵和挾持者都嚇了一跳。

  “老娘跟你拼咯——”

  婦人的餐盤死命地拍在男青年的身上,后者沒有還擊,只是拖著老男爵一路后退,一時狼狽不堪。

  直到受不了的他怒吼一聲,一個撞擊,將婦人撞倒在兩米開外。

  老男爵驚呼一聲。

  “您最好退后,多伊爾夫人,”男青年咬牙切齒,劍鋒死死抵住瑟瑟發抖的多伊爾男爵:

  “我沒有對女人動粗的習慣。”

  多伊爾男爵夫人滿身狼狽,妝淚俱花,卻掙扎著爬起來,歇斯底里:

  “如果你要害我的丈夫!”

  “那你最好先殺了我!”

  男青年咬緊牙齒,被挾持的老男爵則痛苦地呼氣。

  “該死的婆娘,你上來有個屁用,”老男爵怒道:

  “退后!”

  坐在地上,梨花帶淚的多伊爾夫人聞言色變:“什么?”

  “你叫老娘什么?”

  一時兇相畢露。

  多伊爾老男爵本能地一抖。

  “我是說,親愛的,退后好不好,”男爵的聲音軟化下來,他在劍刃下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聽他的,退后,保護自己。”

  “這樣,我才能活。”

  就在此時,一個憤怒的男聲隨著腳步沖進場中!

  “放開他!”

  “放開我父親!”

  泰爾斯一驚,他這才發現,多伊爾不知道什么時候脫離了哥洛佛的看管,離開陣型,沖進場內。

  沖向他的父親!

  沃格爾皺眉看向馬略斯:后者則滿面陰沉地盯著一臉羞愧的哥洛佛。

  宴會的人群再次驚呼,沒人顧得上努力維持秩序,疏散大家的衛兵們。

  多伊爾沖勢極快,頃刻間撞開衛兵,長劍出鞘!

  “鐺!”

  男青年不得已,與D.D對了一劍。

  “有什么沖著我來!”

  多伊爾憤怒已極,劍招大開大合,直來直往。

  “欺軟怕硬的懦夫!”

  這是泰爾斯第一次看見D.D出劍。

  跟泰爾斯一向對他的印象不同,油嘴滑舌、吊兒郎當的多伊爾,他的劍術竟顯得剛正,明亮,堂皇光彩。

  步伐穩固,動作順暢,攻防有道。

  不過兩招,逼得挾持者不得不連續后退。

  “你父親?”

  兩秒間,挾持者一邊冷笑,一面防御。

  “你父親!欺軟怕硬?哈哈哈!”

  但這不是場公平的戰斗。

  男青年飛踢起腳下的一個酒杯,等多伊爾擋開酒杯時,挾持者的劍已經落在了老男爵的脖頸上。

  “退后,或者我現在就殺了他!”

  男青年把男爵推在身前,擋住多伊爾的視線。

  他嗓音顫抖,竟比D.D更加憤恨!

  多伊爾驚怒不已,手中的騎士劍顫抖不已。

  “啊啊啊……懦夫!”

  但男青年絲毫不為所動,甚至示威般扯住老男爵的頭發。

  倒是老男爵狠狠地呸了一聲。

  “臭小子,”滿臉青腫,說話都費勁的多伊爾男爵艱難地道:

  “這是你老爹的事兒……帶著你母親,快滾!”

  D.D痛苦地呼吸著,但最后還是垂下長劍,后退把繼母扶起。

  泰爾斯忍不住出聲:

  “馬略斯勛爵,也許我們……”

  但下一刻,馬略斯就陰沉出聲打斷了他,字字滲著難以忍受的寒意:

  “你們……給我把那家伙拖回來,哪怕把腿打斷。”

  泰爾斯一時語滯。

  星湖衛隊們面面相覷,三人出列,領命而去。

  也許多伊爾本領不差,但雙拳終究難敵六手:皮洛加消解他的反抗,孔穆托制住他的掙扎,年輕的涅希最直接,一記重拳照掄小腹,不奏效,于是再掄第二拳。

  直到奄奄一息的多伊爾,在他繼母的哭泣聲中,被三人架回衛隊的陣型。

  遠處,幾位公爵表情不一:詹恩若有所思,獨眼龍顯得怒不可遏,瓦爾公爵則冷眼旁觀,甚至有興致為自己斟酒。

  更下方,還在座位上的,直屬中央領的“璨星七侍”們就沒有那么淡定了。

  同為七侍的多伊爾男爵遭人挾持,艾德里安子爵不無擔憂地與洛薩諾·哥洛佛說著什么,史陀男爵咬牙切齒,“小小鐵刺”巴尼夫人則緊緊握著兒子的手,寬慰著沖突一起,便蜷縮著哭泣的盧瑟·巴尼。

  年事已高又耳背的帕特森子爵,則努力地聽兩位子侄驚恐地匯報著場中的危機,時不時大聲發問,倒是舒緩了緊張的氣氛。

  “年輕人,這是王室的宴會,更有尊敬的泰爾斯公爵在場。”

  在場人群中,在擁王黨里頗有威望,且在王室宴會里負責接待的榮譽伯爵,戈德溫越眾而出,聲音沉穩溫和:

  “無論所為何事,您這樣的舉動可不明智,更可能傷害到許多人。”

  “無論是對多伊爾男爵,還是對你自己。”

  面對戈德溫伯爵的勸導,挾持者笑了,笑聲凄涼而絕望。

  讓泰爾斯深感不安。

  但僅僅在幾秒后,男青年就深吸一口氣,竭力收起瘋狂和怒意。

  “我很抱歉,伯爵大人。”

  “但是諸位,請勿慌張。”

  眼見驚惶的人群漸漸平息下來,而眼前的衛兵也沒有強攻的意思,男青年喘息一二,高聲開口:

  “只聽我一言。”

  挾持者扔下老男爵,看向四周,咬牙道:

  “我受過教育,知禮明德,無意在閔迪思廳的宴會上傷及無辜。”

  “出此下策,是迫不得已!”

  他腳下的老多伊爾哼聲開口:

  “呸……”

  但男青年眼神一厲,低下頭,毫不留情就是一腳!

  “閉嘴,老蠹蟲!”

  人群再度發出驚呼。

  “這里的衛兵們沒法處理,我們要做點什么。”

  泰爾斯這邊,副衛隊長沃格爾向他的傳令兵低聲吩咐:

  “控制好外圍,悄悄、逐步疏散人群,觀察左右,別放松——也別讓那家伙發現。”

  不少人得令而去,紛紛行動。

  沃格爾回過頭:

  “你確定就是他?”

  “有沒可能另有其人,而他只是誘餌?”

  馬略斯沉穩地點頭:

  “看他的眼神,我肯定。”

  守望人不去看被兩人制住,兀自不甘的D.D:“只是我猜錯了一點:他的目標不是殿下,而是多伊爾男爵。”

  “那么我們該做什么?”

  泰爾斯忍不住開口:“任他挾持人質?”

  “國王不在,也許該由身份最高的星湖公爵,由這里的主人出面……”

  “不,”馬略斯拒絕得很快,不留余地:

  “聽好了,殿下,你就待在這里。”

  噎得泰爾斯一陣無言。

  一旁的副衛隊長皺起眉頭。

  馬略斯扭過頭,神色干練,雷厲風行:

  “哥洛佛,你馬上去集合摩根、伊塔里亞諾、佩扎羅西……嗯,還有托萊多和崔法諾夫。”

  哥洛佛一怔,面露疑惑。

  星湖衛隊里,摩根是先鋒翼的老兵,無可厚非。

  但伊塔里亞諾卻從屬于后勤翼,佩扎羅西更是刑罰官帕特森的跟班。

  至于托萊多和崔法諾夫,兩人都是之前在指揮翼里,跟著馬略斯多年的屬下,到閔迪思廳后繼續作他的傳令兵。

  可是這些看著互不關聯的人選……

  “他們都是偵察或狙擊的好手。”

  面色凝重的馬略斯一句話解釋清楚:

  “裝備弓弩,由你領隊,分成三組上到高臺,找好射界,等我的信號,最好能一箭斃命,兩箭也行……”

  但是一邊的沃格爾臉色劇變。

  “你瘋了!”

  副衛隊長按住正要領命而去的哥洛佛,對馬略斯咬牙道:

  “看看周圍,從公爵伯爵到璨星七侍!”

  泰爾斯下意識地瞥了賓客們一眼,發現其實有不少人偷偷地向這里遞來目光。

  “閔迪思廳,王室宴會,王都里有頭有臉的貴族和高官都在這里,等于整個王國都在看著!”

  沃格爾擔心地瞥了四周一眼,壓低聲音:

  “如果他二話不說挺劍就刺,那還罷了,可他挾持著人質,還正與戈德溫伯爵談判……”

  馬略斯皺起眉頭。

  “酒后爭端、私人恩怨,這是一回事。但要是不惜人質當眾狙殺,鬧出人命染上血腥,而且是王室搶先下的手,那就是另……”

  馬略斯搖搖頭:

  “這樣麻煩最小……”

  沃格爾急急打斷他:

  “這才麻煩才大!”

  首領再度意見分歧,周圍的王室衛隊們戰戰兢兢,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連帶著原本發現不是刺殺自己,從而放松下來的泰爾斯,也重新緊張起來。

  副衛隊長怒視守望人:

  “別忘了,泰爾斯殿下是宴會的主人!如果七侍之一死在這里,這會算在他頭上!”

  泰爾斯頓時一驚。

  “再說,萬一你斬首失敗,那家伙發起狂來砍殺人群,場面失控……”

  沃格爾的聲音越來越謹慎:

  “而這里任何一個人,哪怕是個未成年的小女孩,都干系莫大……”

  馬略斯不為所動,觀察著場中的地勢:

  “我們可以拖著談判,逐漸凈空現場,清理射界,減小波及范圍和連帶損害……”

  “這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損害’!”

  沃格爾嗓音愈急,顯然在失去耐性:

  “看在落日皓月冥夜的份上!”

  “這只是一次宴會爭端,別把這搞得跟宮變叛亂,血腥戰爭似的!”

  泰爾斯心中一涼。

  宮變叛亂,血腥戰爭……

  副衛隊長惡狠狠地盯著馬略斯:

  “多少年了,王國繼承人歸國后的第一場王室宴會,我們最不需要,也最不能有的,就是這樣的局面和印象!”

  “你明白嗎?”

  這一次,馬略斯沉默了。

  他面對沃格爾的教訓,沒有反駁。

  “戈德溫伯爵已經出面,而這事兒最好的結果,是談判解決。”

  沃格爾收斂情緒,重新看向場中:

  “痛下殺手,是最下之策。”

  另一邊,戈德溫伯爵與挾持者的談判仍在繼續。

  “年輕人,年華大好,何必自誤?”

  戈德溫伯爵的話溫和如故,讓人聽出真誠:

  “放下武器,放開多伊爾男爵,我們慢慢談。我以名譽保證,你會得到應有的幫助。”

  男青年抹了抹臉上的鮮血,看了一眼腳下的老男爵。

  “尊敬的戈德溫伯爵,您名聲很好,我也很感激你的關心和幫助。”

  他的目光充斥著冷漠與憤恨。

  “但是很抱歉,您幫不了我。”

  “沒人能幫。”

  “話不必說得太死,年輕人。”戈德溫伯爵一面示意護衛們不要刺激對方,一面溫言道:

  “首先,你是何人?”

  男青年沉默了一陣。

  下一秒,他一把按住老男爵的肩膀,嚇得后者一陣哆嗦。

  “吾乃安克·拜拉爾。”

  滿面血污的挾持者抬起頭,卻在話語里滲出一股驕傲:

  “來自西荒,鴉啼鎮的拜拉爾家族。”

  自稱安克·拜拉爾的青年嗓音顫抖:

  “是凱瑟爾陛下他忠實的臣仆,驍勇的戰士,以及……”

  他的聲音低落下去:

  “微不足道的子民。”

  安克緩緩抬起頭,眼神犀利地看向每一個人:

  “而我的父親,正是星辰王國里天經地義的千百領主之一,鴉啼鎮男爵。”

  人群里釋放出一股小小的騷動,不少人回頭找著身在西荒,或者熟知西荒的朋友,試圖挖掘出一些信息。

  “該死,是外地的世襲貴族。”泰爾斯這邊,副衛隊長沃格爾急急揮手,召喚著掌旗翼的手下:

  “去查查是不是真的,趕緊通知復興宮。”

  戈德溫伯爵與幾位朋友商量了一下。

  “安克,對么?拜拉爾家族……”

  “既然你出身高貴,自小受教,”戈德溫伯爵回過頭,漸漸從溫和變得嚴肅:

  “那你就該知曉……”

  “無論是挾持老弱還是卑鄙刺殺,無論擾亂賓客還是侮辱宴會主人,這都會使你的家族蒙羞!”

  安克恍惚地在原地喘了幾下。

  “請原諒,我鋌而走險,驚擾諸位,只因我已走投無路。”

  他的嗓子干涸而嘶啞。

  充斥著絕望。

  安克滿臉恨意地舉起劍,重新逼上老男爵的脖子:

  “因為只有在這里,我才能抓住這條該死的老蠹蟲!”

  “逼著他面對面直視我!”

  看著對方毅然決然的眼神,泰爾斯心中一動!

  “這混蛋……”

  恢復過來一點的D.D依然被同僚押著雙臂,他咬牙切齒,掙扎道:

  “有種你——”

  但他沒有說完,因為馬略斯倏然回頭,毫不留情地扇了他響亮的一巴掌!

  多伊爾呆住了。

  他愣愣地看著眼神如刀的馬略斯。

  “想害死你父親,就盡管說!”

  守望人冷冷道:

  “放開他!我倒要看看,你今天還能做出多少蠢事兒!”

  押著他的皮洛加猶豫了一下,方才一點點松開關節,倒是孔穆托干脆利落,直接放開了多伊爾。

  后者呆怔地呼吸了幾口,摸著紅腫的臉龐,顫抖著看向被挾持的父親,最終咬緊牙關,痛苦地蹲下身子。

  馬略斯的舉動雷厲風行,毫不拖泥帶水,倒是把一旁的沃格爾看得緊皺眉頭,泰爾斯也嚇了一跳。

  但星湖公爵回過神來,看向場中局勢。

  他關注的是另一個部分。

  那位刺客——安克·拜拉爾。

  是他。

  泰爾斯神色嚴肅:他認出來了。

  宴會甫始,王子臨場發揮,開場致辭。

  而在他大膽的“操你查曼倫巴”之后,有一位年輕的貴族首先響應,第一個舉杯,高聲回話。

  敬泰爾斯公爵!

  為他的開明、智慧、胸襟、勇氣——與年輕!

  是他。

  正是他慷慨的附和回應,引起了在場賓客們對星湖公爵潮水般的響應與祝福。

  泰爾斯回想起剛剛的一幕,心情復雜地看著這位年輕人:他一手舉劍,一手挾持著奄奄一息的多伊爾男爵,表情決絕堅毅。

  就像馬略斯說的那樣……

  視死如歸。

  “安克,你說你的父親是領主,是鴉啼鎮男爵,”戈德溫伯爵緩緩道:

  “那他愿意見到你這樣嗎?”

  安克渾身一抖。

  “我父親,鴉啼鎮的拜拉爾男爵……”

  他緊緊扣著老男爵的脖頸,眼神迷離,喃喃道:

  “他再不愿意,也見不到了。”

  戈德溫伯爵一怔。

  安克深吸一口氣,重新變得憤怒而專注,看向每一個人。

  “數月前,我父親作為西荒領主之一,響應法肯豪茲公爵的號召。”

  “他率軍西行,遠征荒漠,千里之外,揚星辰國威。”

  泰爾斯頓時一震。

  遠征荒漠?那不就是——

  安克的聲音回蕩在大廳里,昂揚慷慨:

  “他受命領軍!為泰爾斯殿下的歸國旅途……”

  “開道!”

  泰爾斯怔住了。

  許許多多的目光向王子射來,包羅萬千。

  其中包括詹恩的饒有興趣,獨眼龍的銳利鋒芒,瓦爾公爵的冷漠死寂。

  等一等。

  泰爾斯按捺住驚詫,西荒之旅重新回到他的腦海里。

  幾個月前,與王室常備軍共同清掃荒漠的,西荒諸侯的本地征召兵,他們的下場……

  “直到那個凌晨,在泰爾斯公爵終于被尋回的幾個小時前……”

  安克恍惚地道:

  “趁著傳說之翼不在營地,荒骨人和獸人大舉來襲,入侵刃牙沙丘營地。”

  “還在營地里的父親,于睡夢中猝然遇襲。”

  “麾下軍隊,幾乎全員覆沒。”

  “而他本人,更是身受重傷。”

  刃牙沙丘……

  泰爾斯內心一顫。

  傳說之翼——羅曼男爵滿布殺意的眼神,出現在他面前。

  以及他令人心寒的話語:

  殺回營地……無論碰到誰……不管是人類,雜種……

  賽……爾……里……凱……

  泰爾斯呼吸微滯。

  “作為敗軍之將,父親郁郁歸家,回到鴉啼鎮,又飽受指責……”

  刺客,挾持者,安克·拜拉爾深吸一口氣,雙目通紅地抬起頭:

  “未幾,他傷勢惡化,受盡身心的雙重折磨……”

  舉著劍刃的青年抬起頭,看向高高在上的泰爾斯,嘶啞地道:

  “痛苦而終。”

  視線的另一端,泰爾斯咬緊牙齒,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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