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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遠遠不夠

  “你,你不能這么做。”

  泰爾斯失魂落魄的聲音在巴拉德室內響起。

  但迎接少年的是國王毫不在意的回答,仿佛這場驚心動魄的對峙已經結束:

  “出去。”

  泰爾斯呼吸一滯,他的指甲刺進掌心,帶來疼痛。

  還沒結束。

  不能結束……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做著最后一絲努力:

  “那個孤女,說是勒令西荒的籌碼,其實只是借口——盡管這借口很震撼。”

  他前傾倚住桌面,咬牙道:

  “而真正的籌碼如你所言,是我。”

  但國王無動于衷,表情漠不關心:

  “你是保住尊嚴自己出去,還是等會兒王室衛隊進來,把你拖出去?”

  泰爾斯竭力無視對方的話,重新抓住話題:

  “沒有我,法肯豪茲不會順坡下驢配合你。”

  “沒有我,艾莫雷的孤女,她在你手里毫無價值。”

  但凱瑟爾王顯然已經失去了興趣,他重新低頭沉思,不再回應。

  該死,該死,該死。

  看著對方油鹽不進的樣子,泰爾斯心中焦急。

  “西荒公爵不會讓你得償所愿的。”

  泰爾斯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

  “他既然敢冒險給出籌碼,就一定做好了準備,甚至可能帶著西荒人激烈反彈,導致局面糜爛……”

  可他失望了。

  凱瑟爾王依舊毫無反應。

  “到了那時候……”泰爾斯的話停住了,他望著閉目沉思的國王,只覺疲憊又惱火。

  怎么辦。

  怎么辦?

  焦躁和憤懣同時在胸中燃起,帶動獄河之罪不合時宜地興奮起來,讓泰爾斯越發煩躁不堪。

  眼前的這個男人,他頑固不化,剛愎自用,不受威脅,不愿妥協,自行我素,不聽諍言。

  來硬的不服氣,給軟的不上鉤。

  渾身炸刺,惹人厭憎。

  這樣的一個人,年輕時怎么沒被人打死?

  怎么還成了國王?

  當年那些立他為王的貴族們,都是瞎子嗎?

  “嘿!”

  國王的態度令少年無名火起,他猛地站起身來,捶響桌面:“嘿!伙計!”

  “你沒聽見我在說什么嗎?”

  凱瑟爾王仿佛變回了雕像,紋絲不動。

  “我他媽在跟你說話!”

  泰爾斯拋掉一切禮儀,粗魯怒喝道:

  “凱瑟爾·他媽的·璨星!”

  身后傳來喀嚓一聲。

  巴拉德室的大門開了。

  隨之而來的是冰冷寒風,以及小心翼翼的請示:“陛下,我們準備——”

  “國王還活著!”

  王子怒不可遏地打斷來人。

  “如果真要弒君殺父,看在落日女神的份上。”

  他頭也不回,放聲怒吼:

  “動手前我會預告你的,狗娘養的瑪里科先鋒官閣下!”

  泰爾斯的吼聲回蕩在走廊里,勾起門外王室衛隊的一片竊竊私語。

  幾秒后,應該是有人提示了什么,空氣徹底安靜下來。

  長桌對面,聽見這話的凱瑟爾王終于睜開眼睛,皺起眉頭。

  “很好,”泰爾斯看向國王,吐出一口氣,怒意未消:

  “我還以為你中風了呢,父親。”

  身后傳來一記友善的咳嗽聲,卻不是瑪里科。

  “抱歉,殿下。”

  王室衛隊的首席指揮官,艾德里安勛爵的嗓音,伴隨著他的腳步聲傳來:

  “我只是來……送晚餐的。”

  泰爾斯回過頭,看見總衛隊長熟練地端著兩副餐盤,穩穩地踱進室內。

  王室衛士們守在室外,依舊警惕。

  泰爾斯有些意外,但他慢慢清醒過來,平復了呼吸后,心中卻越發失望。

  結束了。

  王室衛隊進來了。

  那就意味著……

  “我知道,晚餐,這本該是昆廷男爵的工作。”

  艾德里安勛爵走到國王身邊,靈活地奉上餐點,讓氛圍稍緩:

  “但他跟幾個玻璃商人結賬回來后,就頭痛不已,請了病假……”

  凱瑟爾王直接打斷了他:

  “不必了,艾德里安。”

  國王冷冷地瞥了泰爾斯一眼,再看向門外警惕的衛士們:

  “我們已經談完了。”

  泰爾斯心中一寒。

  艾德里安衛隊長剛剛布好國王的餐點,聞言同樣動作一滯。

  他收起笑容,轉向泰爾斯,若有所思:

  “是么,這么快?”

  凱瑟爾王紋絲不動。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

  他的內心漸漸冰冷。

  “你真的不在乎,是么?”

  帶著絕望和疲憊,泰爾斯失落地道:

  “我不明白,如果整個王國都毀滅了,你做的那些事情——出征,改革,加稅,它們還有什么意義?”

  “還有什么意義?”

  他凄涼的問話音量極高,話語回蕩在走廊里。

  面對王子的質問,凱瑟爾王聽而不聞,唯有嘴角不屑地一勾。

  倒是艾德里安面色一變,他急急轉向門口,示意屬下們把門關上。

  做完這些,艾德里安才嘆出一口氣,端著餐盤來到泰爾斯身旁。

  “別費事了,艾德里安,他不會在這兒用餐了。”

  國王冷冷道。

  “當然,但是……”

  艾德里安放下餐盤,提起一個小酒壺,為泰爾斯斟滿酒杯,擠出笑容:

  “據我所知,您一天都未曾好好用餐,殿下。至少用杯酒,醒醒神吧。”

  “北境產的北地黑麥,希望合您口味。”

  但此刻的泰爾斯對晚餐毫無興趣,他只是死死瞪著凱瑟爾王,雙目滿布血絲:

  “我不喝酒。”

  “哦,對,我聽馬略斯說過。”

  艾德里安聞言,只得端走酒壺,嘆息道:

  “可惜了,從原料采摘、釀造窖藏、長途貨運,再到后廚選餐,無數人排除萬難,前赴后繼,只為把它送到您的面前……”

  無數人排除萬難,前赴后繼……只為……送到您的面前……

  就像他自己,奮力一搏,只為坐在這里。

  但是……

  聽著艾德里安的話,泰爾斯望著面無表情的國王,卻倍感悲哀。

  一聲脆響。

  艾德里安詫異地轉過頭:泰爾斯身前的酒杯被他掃落地面,摔得粉碎。

  “殿下——”

  艾德里安話沒說完又是一怔:泰爾斯的手不知從何時伸來,扣住了他手上的酒壺,不容置疑地一抽。

  王子依舊死死盯著國王,他掀開壺蓋,對準壺嘴,仰頭一灌!

  “噗!”

  酒入喉嚨,泰爾斯只吞了一口便狼狽地噴掉。

  該死。

  “這酒絕壁不是北境產的,”感受著永遠習慣不了的味道,王子一邊痛苦咳嗽,一邊紅著眼眸逼視凱瑟爾王:

  “是更北邊,他娘的埃克斯特的貨!”

  “是么,”艾德里安略微一驚:

  “那我就更佩服他們了,這得要走多遠……”

  “艾德里安。”

  國王表情冷酷地打斷衛隊長:

  “護送泰爾斯王子,回閔迪思廳。”

  喘著氣的泰爾斯捏緊了拳頭。

  艾德里安笑容一斂,轉身鞠躬:

  “是?”

  在任多年的總衛隊長心有靈犀,他回話的語氣懸而未決,等待下一步的指示。

  凱瑟爾王略一停頓,深深地望了泰爾斯一眼。

  “我的兒子年少輕狂,又情竇初開,他不滿婚事安排,冒失闖宮,討要說法。”

  泰爾斯恍惚地呼吸著。

  眼見一場撼動王座的彌天大禍被定為一樁茶余飯后的風流韻事,艾德里安頓時眉開眼笑:

  “原來如此。”

  直到國王的下一句話:

  “我怒不可遏,下令重罰,嚴懲不貸。”

  嚴懲。

  泰爾斯心跳一亂。

  總衛隊長也眉心一皺:

  “陛下?”

  凱瑟爾王輕哼一聲,這才繼續道:

  “幸得御前群臣勸止,我們才面對面懇談,最終澄清了誤會。”

  澄清了誤會。

  艾德里安點點頭,微不可察地舒出一口氣:

  “原來如此。”

  “今天那些目擊事件的王室衛士,璨星私兵,宮廷仆役,還有來訪的官員貴族,”凱瑟爾王的語氣很是玩味:

  “確保他們被別人問起時,都能說得‘準確’。”

  “當然,”艾德里安的笑容稍減,“他們記性很好,不會記錯。”

  聽著他們安排“后事”,心知大勢已去的泰爾斯聞言冷笑。

  “正確的集體記憶?”

  泰爾斯望著國王,說出的話讓艾德里安側目:

  “我沒法用國家大義說服你,是么?”

  “即便把血色之年拉出來當劍使,你依舊無動于衷。”

  泰爾斯笑容一收,冷冷道:

  “你要什么時候才會明白,星辰不是你一個人的?”

  “暴君?”

  艾德里安遽然色變。

  鐵腕王終于抬起了頭,正視泰爾斯。

  “艾德里安。”

  這一次,國王的回答毫無波動:

  “今天那些挑唆王子犯禁,簇擁他闖宮的隨從們……”

  泰爾斯心中一緊,

  “不管是衛士仆人還是隨從情人,平民也好,貴族也罷,七侍后人也好,敕封家族也罷,你列個名單出來,交給貴族事務院、警戒廳、風紀廳、掌旗翼和秘科。”

  國王望著泰爾斯,瞇起眼睛:

  “他們知道該怎么辦。”

  泰爾斯微微一顫。

  懷亞,羅爾夫,哥洛佛,D.D,科恩……

  “遵命,陛下,”艾德里安毫不猶豫:

  “這就去辦。”

  王子瞪著凱瑟爾王,呼吸紊亂。

  但這還沒完。

  “至于閔迪思廳疏忽大意,讓刺客混進王室宴會的事兒,”國王抬起下巴,居高臨下瞥視著泰爾斯:

  “告訴沃格爾掌旗官:事關王子安危王室顏面……”

  “務必嚴查,嚴審。”

  國王話語一頓,眼眸生寒:

  “嚴辦。”

  嚴辦。

  泰爾斯的感覺漸漸恍惚。

  “還有,讓馬略斯回崗吧,也許你說得對,他不適合這職位。”

  凱瑟爾王收回目光,輕哼一聲:

  “王子的衛隊長,我們另行擇選:沃格爾或者瑪里科都不錯。”

  艾德里安聞言沒有說話,只是又鞠了一躬。

  那一刻,泰爾斯的指甲在掌心里越扣越緊,簡直要撕開血肉。

  “你不會成功的。”

  王子的聲音在室內冷冷響起,充滿了憤恨和怒火。

  “你只會拖著整個星辰下地獄。”

  “就像先王一樣。”

  此語一出,室內的溫度仿佛又降了一些。

  國王沉默了一會兒,艾德里安也低頭不言。

  “就這樣,艾德里安。”

  凱瑟爾王平淡卻不容置疑道:

  “現在,帶著他,滾。”

  泰爾斯嗤笑出聲,低下頭去。

  “遵命。”

  艾德里安鞠了一躬,卻突然一愣:

  “噢,陛下,我想起一件事……”

  衛隊長抬起頭,國王則淡淡地回望他。

  只見艾德里安猶豫地道:

  “剛剛這一路上,所有人,都看見我端著晚餐進來了。”

  凱瑟爾王皺起眉頭:

  “所以?”

  “所以,如果闖宮的誤會真的解開了,言歸于好……”

  艾德里安試探著道:

  “那這時候,泰爾斯殿下應該無地自容,羞愧又尷尬,而您則是寬容而慈愛地邀請他——共進晚餐?”

  共進晚餐。

  凱瑟爾王皺起眉頭。

  泰爾斯也疑惑抬頭。

  什么。

  艾德里安溫厚一笑,揮手指向門外:

  “這樣,大家才能記得‘準確’?”

  準確。

  國王沉默了一會兒,泰爾斯則詫異地看著艾德里安。

  “御前會議沒結束,”凱瑟爾王冷冷道:

  “我也沒有一整個晚上陪他。”

  艾德里安眼前一亮。

  “哦,說起這個,陛下,請勿煩憂。”

  “半小時前,昆廷男爵已經為御前會議的諸位大人都安排好了今夜在宮中的食宿,以備您政務有需,隨時傳喚。”

  凱瑟爾王表情微變。

  艾德里安勛爵笑瞇瞇地點頭,對桌上的餐點示意:

  “且放寬心,陛下,您確實有一整個晚上呢。”

  凱瑟爾王頓了幾秒,皺眉質疑:

  “你剛剛才說過,昆廷付完玻璃賬單,身體不適,告假了。”

  艾德里安眉頭一挑:

  “是么?”

  面對對國王冷酷的眼神,衛隊長嘿嘿一笑,一臉被戳穿的表情,無奈又尷尬:

  “好吧,那我這就帶殿下出去,看看能不能低調點,少讓一些看人見……”

  艾德里安嘆息著,向泰爾斯走來,抱歉地笑笑。

  就在此時。

  “行了。”

  國王冷冷地打斷他。

  凱瑟爾王瞥了泰爾斯一眼,不屑道:

  “他留下。”

  “你掂量好時間,一會兒再帶他走。”

  艾德里安眼前一亮,對答如流:

  “遵命,陛下。”

  泰爾斯怔怔地盯著艾德里安。

  這是……什么?

  “但是走之前。”

  國王的話鋒適時一轉。

  凱瑟爾王向泰爾斯努了努下巴:

  “你帶這個白癡去找瑪里科,告訴他,國王從嚴教子,令他代替刑罰翼,執行對王室成員的懲罰。”

  從嚴教子?

  泰爾斯咬緊牙關。

  他盯著國王,心中涌起萬千思緒。

  艾德里安沉默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什么。

  “哦,說起這個,真抱歉,陛下,我才想起來……”

  衛隊長抬起頭來,滿面笑意:

  “瑪里科因故離開了——他剛剛被我派往閔迪思廳,去匯合掌旗翼,以慰問因故受押的星湖衛隊兄弟們。”

  國王冷笑一聲:

  “剛剛?因故離開?就像昆廷因病休假?”

  “是的,就像昆廷——”艾德里安不假思索地回答,但話到半途才覺察不對,他嘿嘿笑道:

  “啊,也許還是不一樣的。”

  室內沉默了一會兒。

  國王轉過頭,瞥了一眼表情復雜的泰爾斯:

  “你很照顧他嘛。”

  “當然。”

  艾德里安眼睛也不眨,回答得毫不猶豫,仿佛聽不出言外之意:

  “瑪里科還年輕,就該多跑腿,多鍛煉。”

  國王一掌拍響椅子。

  “艾德里安。”

  凱瑟爾王怒哼一聲,目光如劍逼來:

  “你是打定了主意,悖我所愿?”

  艾德里安面色一肅。

  “我的錯,陛下。”

  他后退一步,深深鞠躬。

  “也許悖您所愿。”

  衛隊長恭敬地道:

  “然卻合您所需。”

  凱瑟爾王冷冷盯著他的衛隊長,眸中怒意翻滾。

  合您所需。

  泰爾斯默默地看著艾德里安與國王的對峙。

  共進晚餐。

  他突然理解對方在做什么了。

  但是,但是這有什么用呢。

  他在復興宮里的戰斗……

  十秒的沉默。

  凱瑟爾王沒有回答,但他眼中的怒意慢慢消減。

  “是基爾伯特,是他求你來緩頰的?”

  艾德里安抬起頭,先是一頭霧水,隨即恍然大悟:

  “什么?噢,陛下,如果您要傳喚卡索伯爵,我這就……”

  凱瑟爾王呼出一口氣,略見無奈和厭煩。

  “夠了,滾吧。”

  國王不耐煩地甩手:

  “我給你五分鐘,回來帶他走。”

  艾德里安勛爵點點頭,順從服氣:

  “如您所愿。”

  可是衛隊長的腳步隨即一滯:

  “但是在外人看來,殿下在這兒安心用完餐,敘完話,再隨我離開,至少也要……”

  艾德里安為難地道:

  “一刻鐘吧?”

  一刻鐘?

  國王和泰爾斯齊齊愣了一秒。

  當啷!

  下一秒,再也受不了的凱瑟爾王一掌打翻酒杯,怒視艾德里安:“艾德——”

  “遵命陛下!”

  艾德里安勛爵鞠了一躬,趕在國王之前極速回話:

  “那就一刻鐘!”

  說完話,不等國王回應,艾德里安轉身即走,行到半途卻腳步一頓。

  “抱歉,殿下,但我必須要拿走您的刀叉。”

  衛隊長走到泰爾斯身邊,看了怔然的王子一眼,抱歉地收走餐盤旁的刀叉:

  “相信湯匙夠用了——要知道,遠東人只用兩根細木棍也能吃飯。”

  泰爾斯表情復雜地看著衛隊長。

  “謝謝你,勛爵。”他嘶啞地道。

  謝謝你和基爾伯特,為我爭取來的……

  一刻鐘。

  但是事已至此。

  他……還能做什么呢?

  “不客氣,殿下,”艾德里安笑著掂掂手里的刀叉:

  “順便一句,您那柄劍確實挺重,擱手里,還真不好拿。”

  泰爾斯苦笑一聲,絲毫不理會對面表情幾乎凍成冰塊的國王。

  “那不是我的,是卡拉比揚……”

  可艾德里安沒有讓他說下去,而是自顧自地道:

  “但是我們找到它的劍鞘后,就方便多了。”

  王室衛隊的衛隊長意味悠長地點點頭:

  “畢竟嘛,古來刀劍……”

  “難逃其鞘。”

  難逃其鞘。

  下一秒,泰爾斯倏然抬頭!

  “什么?”

  他訝異地看著艾德里安。

  艾德里安勛爵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旋即抽身離去,在大門開合間邁出巴拉德室。

  泰爾斯怔怔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托蒙德·馬略斯。

  你這個狗娘養的守望人、我最討厭的親衛隊長。

  不是正被掌旗翼審問,自顧不暇了嗎?

  還有空來管我的事?

  泰爾斯捏緊了拳頭。

  大門關閉。

  室內恢復了寂靜。

  “看來你很受歡迎。”國王望著大門,若有所思。

  “而這讓你不安?”泰爾斯深吸一口氣,回到現實,看向自己的父親。

  國王冷哼一聲。

  “吃吧,”凱瑟爾王毫不在意地抓起刀叉:

  “除非你想餓著遭鞭子,那滋味不好受。”

  泰爾斯抓起湯匙,望著自己的湯碗。

  他無法與國王對敵。

  他不能變成另一把劍。

  就像圣殿與帝風,它們形成的根源,從根本上決定了它們勢必彼此相爭,水火不容。

  任何一者,都不會輕易向對方低頭。

  而他,泰爾斯望著碗里自己的倒影。

  所以,他不能拿著法肯豪茲給的籌碼,到凱瑟爾王面前談條件。

  他不能握著西荒人送的劍,向復興宮邀功。

  那行不通。

  泰爾斯捏緊手上的湯匙,輕皺眉頭。

  不夠。

  他付出得還不夠。

  不夠。

  遠遠不夠。

  獄河之罪洶涌而來,漫上他的大腦,卻讓他思考得更加清楚。

  他要付出更多。

  更多。

  古來刀劍,難逃其鞘。

  封藏千刃,彼之謂邪。

  泰爾斯望著默默用餐的凱瑟爾王,慢慢出神,漸漸明悟。

  你做好了準備嗎?

  心底深處,一個聲音小小地提醒他:

  泰爾斯?

  下一秒,王子倏然抬頭!

  “我知道。”

  泰爾斯定定地望向凱瑟爾王,語氣平穩,波瀾不驚:

  “我知道艾莫雷的事情瞞不過你。”

  “只要我還想著拿它來當籌碼,就瞞不過你,更說不服你。”

  可泰爾斯語氣一轉:

  “然而你不會成功的,即使你有那個孤女在手。”

  “但既非出于法肯豪茲不會妥協,也不是因為你手段不足。”

  凱瑟爾五世不言不語,只是自顧自低頭用餐。

  泰爾斯深吸一口氣,他的下一句話既對國王,也是對自己說:

  “而是因為:這是注定的。”

  回應他的,是國王的冷酷哼聲。

  但泰爾斯沒有氣餒,也沒有不耐,他一湯匙捅穿一截看上去像香腸的玩意兒:

  “陛下,我剛剛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有‘沙王’也好,沒‘沙王’也罷,你想集權也好,擴軍也罷,改革也好,富國也罷,無論再過多少年,你都注定了——滿盤皆輸。”

  長桌對面,正在切肉的凱瑟爾王餐刀一頓。

  王子表情不變,繼續專心地對付自己的餐盤:

  “提醒我一下:‘沙王’是怎么失敗的?”

  “從愿景、目的到設想,從計劃、準備到執行,它宏大精密順理成章,卻在最后時刻功虧一簣,被迫退而求次,棄牌止損,少輸當贏。”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國王沒有回答,但他慢慢地抬起眼神,望向泰爾斯。

  “是御前會議互拖后腿?王國秘科敗事有余?常備軍急功近利?傳說之翼目光短淺?西荒諸侯精明警惕?還是荒漠勢力桀驁不馴,不配合你的演出?”

  王子輕笑著撕扯了一口香腸,卻根本吃不出味道:

  “還是說,其實這里頭沒人有問題,又或者,人人都有問題?”

  凱瑟爾王沒有動彈,唯有目光釘死在泰爾斯身上。

  “等等,”泰爾斯瞇起眼睛:

  “你不會真覺得,那是我的錯吧?”

  國王仍舊沒有回應。

  但泰爾斯也不指望對方能回答。

  “不……”

  少年哼哼一笑:

  “事實是:就算‘沙王’處處順利,人人盡職盡責……”

  第二王子眼神一厲:

  “它亦注定不會成功。”

  “因為它有一個環節,本身就是最大的問題。”

  泰爾斯完全放棄了餐桌禮儀,一邊咀嚼,一邊用湯匙遙指凱瑟爾王: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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