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繁冗,未若此宮空明。
相傳這是終結歷六世紀初,賢君閔迪思三世駕臨南岸領,下榻翡翠城時留下的話。多年之后賢君薨逝,出于尊敬(或諂媚),時任的“鸚鵡公”費德里科·凱文迪爾公爵就順勢將家族世傳的翡翠宮改名為空明宮,以永志先王。
而泰爾斯就住在(據說是)賢君當年留宿過的房間里,從陽臺向外可以盡覽翡翠城南部的城景,甚至望見視線遠端若隱若現的拱海城,夜晚入睡時,整座宮殿空靈靜謐,伴著遙遠彼方若有若無的浪潮聲,確實令人心曠神怡。
泰爾斯下榻空明宮已經兩天了。
一如他的估計,這兩天里風平浪靜,再無壞事發生,他住得舒心愜意,下屬們過得閑散安逸。
詹恩在這幾日深居簡出,除了出于禮節不得不偶爾出現,與來覲見他的本地貴族們同桌共餐而不得不把泰爾斯一并請來之外,他與王子幾乎沒有任何交集,更沒有要和后者坐下來好好親近的意思,一問就是“大人正忙于公務”,對此泰爾斯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大概每一個人,在得知頂頭上司正打算對自己動手的時候,都會變得很忙的。
而從起居到伙食,空明宮——確切地說是阿什福德管家——對他們的招待不可不謂精心細致,盡善盡美,無可指摘,今天有安倫佐風味的奢華餐宴,明天就有荊棘地風格的特色烤食,以至于過慣了苦日子的星湖衛隊都精神了許多,在向王子和馬略斯匯報時站得更直了。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餐廳里,泰爾斯叉起一塊口感味道上佳的烤肉,愜意地咬下一口,嚴肅地晃了晃叉子:
“這些……東西,正在軟化我們的意志。”
天啊,太好吃了。
“我同意,殿下,”當值的D.D喝著一種從泰倫邦進口來的美味甜酸飲料,仰天長嘆,“所幸我們意志堅強,經受得住考驗——再來一杯。”
“殿下是對的,我們來此,代表著王室,代表著星湖堡,絕不是游山玩水吃喝玩樂——為什么那樣看著我,啞巴?我今天又沒得罪你……哦,你是要這盤菜?抱歉,這兒,給你。什么?這樣混著更好吃?”這是正在喝著濃湯的懷亞。
“不止是這樣,”作為唯一一個不在進食的人,米蘭達冷靜地舉起叉子,目光犀利,“遠遠不止。”
泰爾斯擦擦嘴巴,把甜點扒拉過來:
“噢,米拉,你有什么見解?”
只見米蘭達死死地盯著叉子上的一片烤肉:
“不止是鹽和椒料,他們一定還放了其他調料,才能做出這樣的味道。”
落日啊。
怎么你也這么……
泰爾斯嘆了口氣,一拍桌面!
“你也這么覺得對吧!”他大有知己之感。
“一時的物欲,一世的蹉跎。我們會為此付出代價的。”坐在桌尾的哥洛佛沉聲道。
“那你手上是什么?”多伊爾撕咬起一片不知道是什么的肉。
當啷。
僵尸面不改色地把吸完了肉的牡蠣殼丟進旁邊裝滿了空牡蠣殼的盆里,抹了抹嘴巴。
“為晚上輪值做準備。”
“昨天下午更棒,”泰爾斯叉起一片蛋糕,姿態優雅地倚上椅背,“奧斯卡森和保羅他們當值,蹭到了一餐安倫佐的……”
大門被推開,馬略斯大步走了進來。
餐桌旁響起一片刀叉落地和桌椅挪動的聲音,混亂不堪。
“那個,”泰爾斯慌忙直起腰,努力吞下食物,口齒不清,“翡翠城現在的政治局勢——”
但是已經遲了。
“殿下,”守望人打量著每一個手忙腳亂,努力整理自己的人,他身后站著一臉“他來得太快我真的來不及提醒”的哭喪樣的孔穆托,“我以為你召集他們過來,是為了——多伊爾護衛官,你就這么喜歡那盤菜嗎?”
D.D不動聲色地放下叉子。
“額,是的,抱歉,”泰爾斯好不容易把食物咽了下去,“托爾,所以我們是要……”
要干嘛來著?
“然而你們在這兒大吃大喝,”馬略斯的語氣讓所有人心中一緊,“在我不在的時候。”
沒有人說話,氣氛有點壓抑。
作為領導者,泰爾斯不得不尷尬地遞出一碗濃湯:
“抱歉?”
馬略斯斜眼瞥著他。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自討沒趣地縮回去:“抱歉。”
但他的碗縮到一半就被馬略斯接走,后者輕哼一聲,在泰爾斯身邊坐了下來,還順勢抄起一根湯匙。
想吃你就說啊。
“所以,那個,開會。”
泰爾斯正想說些什么,但是看大家都一臉倉促失魂落魄的樣子,總覺得少了點什么。
他環顧一圈,這才恍然地掏出一個熟悉的布偶小熊,擺上桌面。
也許是漸成慣例的小布偶熊起了效果,也許是D.D突然的表情變化過于生動,也許是正努力挑掉湯里豆子的馬略斯確實震懾力十足,當然也許只是錯得不能再錯的錯覺,總之,泰爾斯覺得大家都認真了許多。
也許星湖衛隊不是什么以一當十的精兵強將,但經歷了那么多風雨,總有些人值得相信。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泰爾斯嚴肅地指了指身旁馬略斯身前的湯:
“這些——東西!正在軟化我們的意志。”
剛要喝湯的馬略斯聞言面色一緊,忍耐著放下湯匙。
“我同意,殿下,”D.D瞪著馬略斯手上的湯,大義凜然,“所幸我們意志堅強,經受得起考驗。”
“額,”懷亞猶豫了一陣,還是沒想到什么,“殿下是對的,我們來此,代表著王室,代表著星湖堡,絕不是游山玩水吃喝玩樂——啞,那個,羅爾夫你說呢?”
羅爾夫這才剛剛裝好面具,把表情隱藏在其后,點了點頭。
“不止是這樣,”米蘭達表情嚴肅,“遠遠不止。”
“對,就像我祖父說的,”哥洛佛面無表情地將地上那盆牡蠣殼踢遠一些,“沉湎于一時的物欲,換來的是一世的蹉跎。”
泰爾斯環視一圈,跟眾人交換眼神,欣慰地點點頭:“很好,你們。”
馬略斯沒有說話,他慢慢瞇起眼睛。
但他身后,孔穆托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
只見老孔長嘆一口氣,一臉豁出去的樣子:
“事實上,殿下,各位,馬略斯勛爵在門外聽了一會兒,足足有兩三分鐘,才進門的。”
下一秒,包括泰爾斯在內,餐桌旁的眾人齊齊石化。
唯有小布偶熊睜著無辜的大眼睛,可愛如昔。
“吉安,”馬略斯平靜地叫著部下的名字,頭也不回,“明天你值戶外班,連值三天。”
孔穆托了無生趣地點點頭:
“是,長官。”
餐廳里陷入一片死寂。
沒有人說話。
仿佛連桌布都被染成了灰色。
只有馬略斯愜意的喝湯聲響起,悠長又刺耳,回蕩在每個人的耳朵里。
好半晌,泰爾斯才從窮奢極侈的生活中回過神來,訕訕開口:
“總之,我們初來乍到,需要翡翠城的情報。”
眾人這也才一一清醒過來,在馬略斯沉默但有力的威懾下,加入討論。
“什么樣的情報?”D.D盯著自己的小熊,“事實上,殿下,我能問問我們是來干什么的嗎?說是相親,但我問遍了城堡,沒人知道希萊小姐在哪兒。”
米蘭達目光一冷。
“好吧,我說實話。”
泰爾斯嘆了口氣:“正如我昨天對其他人說的那樣,陛下想要的事情顯而易見,相親聯姻都只是手段,他讓我來此是一個姿態,為了……向整個王國彰顯態度,提升王室對南岸領的政治影響力。”
他看向大家。
也,沒大錯,對吧?
“真可惜,”懷亞頓時意興闌珊,“我還以為我們是來大干一場,向詹恩公爵討還公道——無論為七年前,還是兩天前。”
泰爾斯瞇起眼睛。
也沒,大錯?
“我還以為,”哥洛佛沉聲道,“我們是來跟凱文迪爾家族你死我活的。”
泰爾斯咽了咽喉嚨。
也沒大,錯?
“當然,我父親不是我,他不了解大概也不在乎我和詹恩的關系恩怨,”王子深吸一口氣,“所以于我而言,我除了要在這趟旅程里小心翼翼之外,還要努力勘察這座城市,從中找到機會甚至籌碼,以備詹恩對我的敵意行為。”
米蘭達輕聲道:
“你是說,找到讓詹恩頭疼不已,足以讓他向您妥協的弱點。”
泰爾斯打了個響指。
也沒大錯。
這話讓大家都沉默了一陣。
“求之不得,”D.D默不作聲地舉起一杯飲料,“那公爵是個十足十的混蛋,殿下,你真要跟這樣的人做內兄弟?”
王子撓撓頭:
“嗯,關于這個……”
馬略斯放下了湯碗,優雅地擦擦嘴巴,恰好打斷泰爾斯。
“相信你們都看出來了,”他伸出手,自如地抓過泰爾斯身前的小熊,擦了擦上面的毛絮,擺到自己面前,“翡翠城是座與眾不同的城鎮,迥異于我們所見過的大多數地方。”
泰爾斯愣愣地看著小布偶熊被拉到守望人身邊,想說點什么卻啞口無言。
“D.D和亞倫德,”馬略斯的表情相當嚴肅,說出來的話不容置疑,“從明天起,你們要去聯絡翡翠城里的高門大戶,從貴族領主到地方官長,從家宴聚會到游獵跑馬,你們的目標是這座城里的大人物及其家眷們。”
“我?”原本還在注意小熊的多伊爾反應過來,驚喜交加。
“我?”米蘭達皺起眉頭。
“是的,亞倫德,你是北境公爵之女,又是殿下跟前的紅人,”馬略斯點點頭,似乎再平常不過,“南岸人喜歡舉辦宴會和舞會,記得去挑一套好看的禮服,他們會為你趨之若鶩。”
米蘭達。
舞會。
禮服。
所有人齊刷刷地轉頭,看向當事人。
完了——泰爾斯一巴掌捂住自己的眼睛,卻又忍不住打開一條好奇的指縫。
只見那一刻,正戴著黑色手套扶著椅子旁的鷹翔長劍、孤傲地坐在座位上的米蘭達·亞倫德——北境的女繼承人、要塞之花的得力干將、雪鷹的榮耀后裔、驕傲的天馬首席、寒堡的無冬利劍、斷龍要塞的長空飛隼——張大了嘴巴,驚恐不已。
幾秒后,她猛地站起身來,氣憤惱怒。
“舞會?為什么?我該慶幸嗎?”
“不,”馬略斯嘆了口氣,看上去為難不已,“事實上,這是最難的活計,只有最優秀的人才能做。”
本要據理力爭的米蘭達頓時一窒。
最優秀的人——D.D聽見這話眼前大亮,他不自覺地整了整衣領。
“但是殿下手底下實在沒有足以擔當……當然,如果你不能去……”
米蘭達一屁股坐下,表情悶悶不樂:
“我去。”
泰爾斯合上了指縫。
馬略斯繼續道:“如果可能,我會想把保羅加進去,英魂堡的繼承人聽著也不錯,但那家伙是中途加入我們的,我得再看看。”
“我也是中途加入的。”米蘭達生無可戀,仿佛正在獄河邊上。
“您不是,亞倫德小姐,您七年前就與我們并肩作戰,”懷亞努力鼓勵她,“還有,您是終結塔的天才,天馬一系的首席。”
另一邊羅爾夫和哥洛佛齊齊不屑輕哼。
但他們看到彼此,又不爽地各自別過頭去。
“我,我……”
亞倫德家的姑娘狼狽地擠出幾個字:“我以前去過北境和王都的舞會,但是,他們不喜歡我,我也不喜……也許……”
“那么幸好我們在南岸,”馬略斯果斷回絕,將垂死掙扎的米蘭達送回獄河,“拿出你戰場上的本事,逼他們喜歡你。”
“從過去到新聞,從流言到八卦,從經濟到政治,所有名門望族里傳出的情報,殿下都要知道。”
“額,我就是這個意思。”泰爾斯咳嗽一聲,奮力插上一嘴,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那我呢?那我呢?”D.D從邊上冒出來,期待地問。
“你,嗯,”馬略斯皺起眉頭,似乎找不到自己的舌頭了,“幫著挑禮服。”
言罷,他丟下餐桌邊上的心碎青年和痛苦姑娘,看向懷亞。
“孔穆托,卡索少爺,”馬略斯沉穩地道,“根據你們的經驗和出身,我要你們進入各行各業,從警戒廳到公證廳,從各大行會到外來商旅,無論是中層官僚,基層干吏,農場地主,手工業主還是有產騎士,殿下要知道這座城市運行的秘密。”
懷亞起初點頭,但是隨即不爽:
“能不叫我少爺嗎?”
“不行,事實上,你得習慣這樣的稱謂,對許多出身普通卻奮力向上的人來說,你就是少爺,”馬略斯不以為意,“而且重要的是,是他們觸手可及的少爺。”
“你是說,作為奮斗的楷模,觸手可及的基爾伯特·卡索伯爵?”懷亞明白了什么,咬起牙齒。
所有人齊齊蹙眉。
“不,”馬略斯的回應輕描淡寫,“面對他們,你不能只是懷亞,也不能只是卡索。”
“你必須是懷亞·卡索。”
懷亞表情一變。
“是的,托爾說得對,這是很……”
泰爾斯清清嗓子想要插話,但馬略斯已經轉向下一對組合:
“哥洛佛,還有啞巴——我知道你叫羅爾夫,所以別吹我的湯。”
泰爾斯悻悻地縮回自己座位。
“我要你們兩個深入市井,潛入底層,去接觸那些活得不像人的人們,去看看非官方的東西,如果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守望人瞇起眼睛,語氣令人不寒而栗,“必要的話,你們哪怕用雙手去掏去摳去扒拉這座城鎮里的陰溝暗渠和屎坑,也要給我挖出它最黑暗最腌臜最惡心最見不得光的秘密——別慌,這只是修辭,沒有字面上的意思。”
馬略斯表情陰森:“大部分時候沒有。”
哥洛佛和羅爾夫齊齊憤然起立!
“我?”哥洛佛咬牙道,“我,和這個啞……羅爾夫?”
“呼!”羅爾夫目光一冷,他身后的簾子瘋狂搖動起來,擺出不同的手勢。
“很好,喜歡,可以,”D.D努力識讀著對方的手語,笑道,“他看上去很興奮啊!”
看懂手語的泰爾斯欲言又止。
哥洛佛跟羅爾夫對視一眼,憤而扭頭。
“我,長官,我不行!我要怎么跟他交談?打眼色嗎?”哥洛佛不甘心。
“不需要交談,”馬略斯搖搖頭,“那種地方的規則潛藏得更深,你們一開口說話就會壞事。”
哥洛佛一滯。
“如果非要交流,他識字。”
羅爾夫不滿地哼聲,又做了幾個手勢。
“那他們要怎么打探情報?”泰爾斯終于趕在D.D之前把手語翻譯出來。
“那就看你們的創造能力了,但我對你們很有信心,”馬略斯話鋒一轉,“當然,如果你們愿意去舞會,跟亞倫德交換的話……”
表情灰暗的米蘭達聞言目光一亮。
下一秒,哥洛佛和羅爾夫以迅雷般的速度雙雙坐下,把找到生機爬出獄河的可憐姑娘重新推了回去。
他們彼此看了一眼,第三次不爽扭頭。
“具體的事項,我和掌旗官會商定。我和殿下會定期聽取你們的回報,至于其他人,”馬略斯點點頭,“我們另有安排。”
“是。”
所有人都有氣無力地答應著。
“對,額,那個,就是這樣,”泰爾斯覺得自己有必要說點什么,他不自覺地站起身來,“大家,嗯,加油。”
“是。”
所有人生無可戀地答應著。
泰爾斯看著大家這副干勁滿滿的樣子,不由得撓了撓頭。
“對了,那我呢?”
泰爾斯看向守望人。
“您,殿下,您,”馬略斯皺起眉頭,“嗯……”
泰爾斯期待地看著他。
考慮良久,馬略斯嘆了口氣,把餐桌上的小布偶熊還給王子。
“您請用餐。”
泰爾斯氣鼓鼓地走下主宮,前往外堡。
空明宮的主宮是以一塊罕見巨巖為地基,圍繞著它鑿山開石,疊層而上精心修建的,經過數代乃至數十代人的擴建和改進,今天的空明主宮已經是翡翠城內的絕對制高點,在外堡的拱衛下,它高聳著三座塔樓,延展出四方望臺,猶如傳說中背生四翼目見八方的神使,端坐于城中心的高坡上,看顧著來自七海的八方旅人。
主宮內的色調以柔和素樸的翠綠色為主,在不同的功能區域分別搭配上凱文迪爾家徽的三種顏色,塑造出別具一格的特色。宮內的陳設用度從外到內,從主到客,從起居到宴會,引進了許多來自四方七海的異國物事,它們風格不一形制多樣,卻出奇和諧地統一在一起,不突兀也不冗雜,反倒彰顯了翡翠城的貨產豐沛和商貿繁華。
總體而言,相比起沉重肅穆的復興宮和粗獷霸氣的英靈宮,以及更加幽靜淡泊貼合自然的星湖堡,空明宮既顯得典雅清新,又不乏明亮新奇,即便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的泰爾斯公爵本人也贊不絕口——
“狗大戶。”
泰爾斯不爽地望著不知道是哪一代的南岸公爵畫像和它的純金質畫框,留下自己的評價。
“舞會,舞步,”陪同在旁的米蘭達一臉陰暗,嘴里吐著旁人聽不明白的神秘字眼,“禮服,發型,化妝……”
沒救了。
泰爾斯看了她一眼,無奈嘆息。
“殿下!”米蘭達渾身一震,滿面哀求,“你能不能……”
她的樣子看得泰爾斯心生同情,十分不忍,于是猶豫了好一會兒:
“不能。”
王子心痛不已,他自顧自地往前走,任米蘭達回到呢喃狀態。
就在此時。
“啊呀呀,親愛的,親愛的!瞧瞧我發現了什么。”這是一個稍顯張揚的聲音 “什么什么?你發現了——噢,落日,嘻嘻……”這是一個略微慵懶的聲音。
低頭沉思的泰爾斯嚇了一跳,這才抬起頭來。
只見在他前方的臺階上,出現了兩個手挽著手的裙裝姑娘,她們一左一右,裙子一紫一黃,不過十余歲的年紀,本來姿容秀美惹人憐愛,卻偏偏目光灼灼,笑聲犀利。
“嘖嘖嘖嘖嘖嘖嘖嘖——”左邊的蘭紫裙少女嘖聲開口,發聲慵懶。
“喲喲喲喲喲喲喲喲——”右邊的鵝黃裙少女啟唇說話,口吻張揚。
泰爾斯懵懂地看著她們。
她們一前一后發聲,一收一張吐字,一唱一和,連接起來竟然出奇地合拍——就像一個人在說話一樣。
“一個可愛的迷路的貴族男孩,”蘭紫裙少女笑容嫵媚,竟給泰爾斯一種獵豹潛行而來,虎視眈眈的感覺,“睜著他那雙可憐的大眼睛,不明所以,莫名其妙,甚至還有些緊張兮兮地看著我們!”
“仿佛在心底里想著,呀她們倆是誰啊,為什么在這兒啊,為什么會碰到呀,當然,最重要的是,為什么她們這么可愛呢!”鵝黃裙少女笑容可人,她接過話頭的瞬間,就像一頭狼露出尖牙利爪。
衣著華貴,儀態不凡。
泰爾斯皺起眉頭:是有身份的貴族。
“額,女士們,很抱歉打擾了,”泰爾斯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我只是在找路去祖先巖,再出去外堡……”
但他話音落下,兩位少女就衣裙翩躚,姿態款款地行至他的面前!
“一個男孩,在空明宮,獨居。”
“一個男孩,在主宮,獨行。”
兩個女孩繞著泰爾斯走了一圈,對視一眼,露出神秘的笑容。
“啊哈?衣服上的徽記?”蘭紫裙少女瞇起眼睛。
“啊哈!九芒星!”鵝黃裙少女挑起眉毛。
兩個女孩兒驚喜地抱在一起,對望著彼此,齊齊露出邪惡的笑容:
“中頭獎了!”
泰爾斯看得頭皮一緊,連忙悄咪咪地轉身離去。
然而下一秒,兩位女孩兒就瞬間出現在他兩邊,一左一右,也不顧姿態得體與否,生生扒住了他的兩只手臂!
“讓開,他是我的!”蘭紫裙少女扒著泰爾斯的左臂,高傲地看著對方。
“憑什么?先到先得!”鵝黃裙少女箍住少年的右臂,目光挑釁,寸步不讓。
“我先出生!我先!”
“我是妹妹!優先!”
“你的初夜,我幫你騙過了嬤嬤!”
“你的初戀,我幫你瞞過了父親!”
“你那風騷樣,暗中勾引著三個騎士自相殘殺,我知道!”
“你這虛偽樣,來回騙了四個家族反目,我也知道!”
當她們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泰爾斯的獄河之罪竟有一絲危險的觸動感。
蘭紫裙少女輕蔑哼聲:
“那又如何?”
鵝黃裙少女抬抬下巴不甘示弱:
“那又如何?”
眼看她們劍拔弩張,大有不把泰爾斯分尸而食就誓不罷休的意思。
不是,等等?
先不論她們那莫名其妙的爭吵和“瓜分”,然而……
泰爾斯本能地想要掙脫,但是兩位少女的力氣竟然出奇地大,手法也很巧妙,難以掙脫!
“喂!我說,你們能不能先把我…………”
但兩位少女目光一變!
“既然如此,利益難辨,道理難分……”蘭紫裙少女咬著牙齒,表情痛惜。
“血緣難斷,情誼難減……”鵝黃裙少女長嘆一聲。
“那我們就按照慣例……”
“依著過去……”
下一秒,兩位少女表情一變,齊齊喜出望外:
“分享吧!!!”
分享?誒不是——
泰爾斯剛想開口,就發現自己被連珠炮般的話語淹沒了。
“合作愉快,姐妹?”
“相親相愛,姐妹!”
兩個女孩兒手挽手面對面,喜笑顏開,哪還有方才那淚眼朦朧的樣子?
“現在,是時候瓜分戰利品了,姐妹,你要什么?”
蘭紫裙少女又如影隨形地貼上泰爾斯的手臂,不容他反抗地摸上王子的臉,自說自話:
“嘴唇?眼睛?鼻子?臉蛋?鎖骨?手指?嗯,好猶豫。”
“誒!你們,不可以這樣——”泰爾斯大驚失色。
“啊,姐妹,你真不懂挑揀,”鵝黃裙少女同樣貼了上來,但她目光灼灼,手掌直奔泰爾斯的胸膛,“先看核心肌肉——噢,有練過!有形狀,還有力量!胸,腹,大腿!”
兩位女孩兒對視一眼,表情驚喜。
就像開出了最喜歡的禮物。
“不是,你們為什么要這么說話,一個跟著一個,還不停——”泰爾斯盡量得體地掙扎出來,剛要開口,又被打斷。
“發現指繭,還是練劍的,是真練!不是假把式!”蘭紫裙少女握住泰爾斯的一只手掌,激動不已。
“掌心還有傷疤!哇哦,帥氣的切割傷!百戰念歸來,只為伊人在!”鵝黃裙少女撫摸著王子的另一只手掌,滿面深情。
“哇哦!可口?”
“可口?”
兩位少女松開泰爾斯,在后者面前挽住彼此,激動地握拳搖擺:“可口!!!”
“嘿!”
只覺得腦袋要被吵麻了的泰爾斯忍無可忍:
“你們能消停點不?!”
此話一出,周圍安靜了。
但也只是短暫的。
“嗯,有點脾氣?”
“是有點,說不定還挺硬的。”
“嘖嘖,是好事嗎?”
“那當然,跟騎馬一樣,軟塌塌的有什么意思?”
泰爾斯聽不下去,怒吼道:“嘿!”
兩位女孩兒嚇了一跳,齊齊轉頭看向他。
一個楚楚可憐。
一個泫然欲泣。
額——
泰爾斯一愣,有點不好意思:“抱歉,我不是故意吼你們的……”
但當他的話一出口,兩位女孩兒就瞬間變臉!
“咦,還很心軟!有趣!”
“軟軟的,容易上當!”
“好想欺負他呀!”
“想看他委屈兮兮哭唧唧的樣子!”
“要人哄!”
“要人疼!”
兩個少女笑瞇瞇地牽著彼此,開心地搖著腰肢。
泰爾斯聽得目瞪口呆。
這倆……是什么奇葩?
他深吸一口氣:“事實上,兩位女士,我是——”
下一秒,習慣性地,不等他開口,兩個女孩兒就雙雙眼前一亮!
“我們知道!”
“我們知道!”
“關于你是誰?”
“是誰!”
在泰爾斯頭暈目眩的感覺中,兩人一左一右邊說邊走,如踏著舞步般來回圍著泰爾斯繞圈:
“王國的希望!璨星的未來!”
“英雄的人質,仁慈的王子!”
蘭紫裙少女搭上他的肩頭,嫵媚又誘人:“有人說你浪蕩花心,看中一個是一個!”
鵝黃裙少女挽住他的手臂,乖巧又可愛:“有人說你用情專一,認準一個是一個!”
“有人說你真誠仁厚,惹得人人爭相愛!”
“有人說你虛偽不堪,騙得王國圍你轉!”
泰爾斯只覺得自己要暈過去了。
“你就是?”
“你就是——”
兩位少女刷地一下分開,默契地交換位置,一個笑容自信,一個目光狡黠,齊口同聲:
“泰爾斯·璨星!”
冷靜。
冷靜。
這倆到底是……
泰爾斯深吸了一口氣,好歹從這人造噪音的停頓里緩了過來。
“是的,我就是……不,我是說我只是泰爾斯,沒有那么前面那么多形容詞——”
但很可惜,兩位不速嬌客的戲碼顯然還沒結束。
她們再度貼上泰爾斯的兩側,你來我往爭奇斗艷,如賭氣攀比一般,爭相念出他的身份:
“星辰王子!”
“星湖公爵!”
“北極星!”
“女大公的小星星!”
“裙底之——”
“停!!!”眼看要糟,泰爾斯劇烈揮手,催動獄河之罪:“到此為止!”
兩位女孩兒驚訝地看著他。
世界安靜了。
也許是獄河之罪終于起作用了,少女們沒再開口。
快要瘋掉的泰爾斯終于有余力整理好思路,問出縈繞心頭的話題:
“第一個問題,空明宮里,你們是誰?為什么在這里?”
兩個女孩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無辜地對視一眼。
“那是兩個問題。”
“兩個,沒錯,姐妹。”
“數學沒白學?”
“算術沒白作弊!”
又來了。
泰爾斯痛苦地捂住腦袋:她們就不能只留一個人說話嗎?
兩位女孩兒嘿嘿一笑,轉過身來:
“但我們很慷慨。”
“我們很淳樸。”
藍紫群少女瞇起眼睛:
“我們很善良。”
鵝黃裙少女笑容拉大:
“我們愿意滿足你。”
“無論你要什么。”
“哪怕要的很壞。”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捂嘴而笑:
“很壞!”
“尤其對你!”
“尤其對你!”
“夠了!”奄奄一息的泰爾斯顫抖地舉手:
“你們到底要不要回答我你們是——”
下一秒,兩位少女齊齊嬌喝一聲,倏然分開!
“在那沃拉走廊的山崖間……”蘭紫裙少女走到泰爾斯背后,嬉笑著,伸手捋過他的頭發。
“在那雙塔奇巖的縫隙里……”鵝黃裙少女來到他身前,眼神懾人,勾了勾他的下巴。
“有一群帝國遺民,活在那天災頻發的年代。”
“他們忠誠!”
“他們固執!”
“他們奮力求生!”
“他們努力掙扎!”
“只等待路多爾的榮光再現!”
“期盼著托蒙德王子的歸來!”
“終結一戰,建功立業。”
“星辰立國,籌謀天下!”
什么,什么,和什么?
至今都不能習慣她們說話風格的泰爾斯聽得暈頭轉向。
“千百年過去,他們的首領代代相傳。”
蘭紫裙少女眼前一亮:“他們的榮耀更加輝煌!”
鵝黃裙少女英姿逼人:“他們的族語不曾有變!”
下一秒,她們重新站到一起,異口同聲:
“智慧在左!”
“長劍向右!”
“卡莎琪娜!”
她們笑瞇瞇地交換眼神,左右分開:
“一左一右!”
等等。
聽得頭大如斗,努力在邪惡混亂中尋找秩序之光的泰爾斯有些疑惑。
智慧,長劍……
有些耳熟?
“沃拉領的惡魔雙胞胎!”
惡魔啥?
“雙塔長劍的恐怖姐妹花!”
恐怖啥?
蘭紫裙的少女笑容神秘而狡猾:
“卡莎·卡拉比揚!”
鵝黃裙的少女的站姿囂張又飛揚:
“琪娜·卡拉比揚!”
兩人齊齊一笑,望向泰爾斯大聲道:
“在歷史的舞臺上——向您亮相!”
啥,啥,啥?
泰爾斯瞇起眼睛:“這是……冥夜神殿的戲碼對吧?臺詞有點耳熟!”
下一瞬,卡莎和琪娜眼前一亮,看向彼此:
“啊,他看戲?”
“他看戲?”
“他居然看戲?”
“他居然看戲!”
她們倆對望一眼,志得意滿地一笑,轉向泰爾斯。
“你喜歡什么戲碼,殿下?”卡莎眨眨眼。
“言情?宮廷?歷史?戰爭?政治?”琪娜舔舔舌。
“別是宗教警世!”
“但是沒有關系!”
“婚后生活還長……”
“我們慢慢培養,必然能有——”
兩人再次貼上泰爾斯的手臂,活力四射:
“相近的興趣!”
他們剛剛好像說了……
泰爾斯用了整整好幾秒,這才大驚失色反應過來:
“啊啊啊啊,你們是——沃拉領的卡拉比揚!是sha……”
兩位少女——卡莎和琪娜眨了眨星星般的眼睛,雙雙點頭,期待不已。
泰爾斯用盡全力,把“傻大個”咬死在嘴里。
帶著奇特又復雜的心情,星湖公爵擠出笑容,整理了一下快被扯開的衣物:
“額,很榮幸見到你們,尊敬的卡拉比揚女士和……卡拉比揚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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