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百多萬條積壓多年的毛巾,趙澤君最初的打算是實在沒辦法,就給捐出去,好歹把倉庫騰出來。
當然,捐助是最差的一個選擇,慈善事業不好做,一個不留神好事變壞事,搞得里外不是人,說不定還會有人用‘積壓’這兩個做文章,說他用賣不掉的垃圾沽名釣譽。
這下好了,徹底解決問題。
在價錢上,蘇老板并沒有因為大家‘關系好’就讓步,實際壓得很低。
毛巾廠積壓的都是那種洗頭的大毛巾,市面上同類大小材質的毛巾,少說要十塊錢一條,老孫不到兩塊錢一條拿走,再倒手去伊拉克賺美刀,其實很便宜。
不過各有各的賬算,第一筆生意做個交情,星星廠也有必要盡快做成第一單生意,以便老趙再一次去區里找張大春正式要政策,否則壓根都沒生意,區里就是愿意給政策也沒法給。上次去,開出了一大堆條件都是虛的,歸根結底真實目的是洗爛賬。
倉庫前腳搬空,老孫的錢就到帳了。
星星廠的之前賬目很難看,早就空了,之前還欠了120萬的各種原料錢,這筆錢打進來,再扣除必要的納稅,廠子里總算回過了點元氣。
趙澤君把廠里臨時指派的班組長、宿舍長,也就是目前星星廠的中層骨干員工,召集起來開了個動員會。
班組長管生產、宿舍長管生活。
廠子里賬上有錢了,聯系上了孫老板這條進出口的線,說不定以后還有花二爺的代工,不出意外的話,后面的訂單會接踵而來,很快就要重新開工投入如火如荼的生產,希望各個班組長回去之后,做一個內部動員,鼓鼓士氣。
工人們從年初就開始閑著,大半年下來,一直沒活干,殘疾人尤其是智障員工的正常‘反應’比普通人要遲鈍,習慣了清閑之后,猛地一下子投入高強度的工作中,未必能適應的了。
趙澤君可不想有了訂單,工人生產卻跟不上。
對于絕對大多數工人,鼓舞士氣最好的辦法,是現金獎勵。
這就需要管理生活的宿舍長來執行了,兩百多號工人,不分職位,不論工齡,一人先發了一千塊錢獎金。生活條件的改善也在持續進行中,大活動室再次翻新一下,進一批飲料、冷飲。
社會底層的人要的其實很簡單,有一口飽飯吃,頭頂有一片遮風擋雨的瓦,他就不會鬧事,就能勤勤懇懇干活。
工廠里的機器也要花一筆錢,該修的修,該換的換,工業化大時代,生產工具決定了勞動力先進水平,生產效率又決定了收入。
尤其是進出口這一塊,老外的質量標準很嚴格,星星廠產品質量不達標,孫老板就能以此為理由,大幅度壓低價錢。
光頭的保安部門也要花錢:趙澤君準備在廠子圍墻和宿舍區外部安裝監控,保安室通過屏幕可以直接監控廠子里的動靜。好在趙澤君自己就是做計算機互聯網的,這筆開銷不大。
此外還得留下一筆錢,采購新一批原材料。
零零碎碎的算下來,賬上能動的錢又空了,還不大夠用。
稅收、還賬、原材料、機器設備翻新占了大頭,哪一項都要幾十萬甚至上百萬。
不做實業不能體會其中艱難,花二爺抱怨的牢騷話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忙活半天,全給人家打工了。
但總得來說,停滯了大半年的星星廠總算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新來的老板有路子、有本事,對員工還特別照顧,會議室里二十幾個腦子正常的骨干員工,一個個喜上眉梢,似乎看到了未來的好日子在向他們招手。
最后還有件事,以后要在班組長里提拔幾個人,參與工廠的高層管理,采購、生產幾個環節的主任和副廠長都空著;公會也沒組織起來,趙澤君準備從宿舍管理員里提拔人。
正是一片光明未來,擼起袖子埋頭苦干的大好氣氛下,光頭手下的一個保安急匆匆的進來匯報。
工廠大門被人堵上了!
“什么情況?”趙澤君一愣,光天化日的,敢堵一家殘疾人福利工廠的門?這尼瑪還有沒有王法了?有沒有公平正義了?博客中國不給他們曝曝光,他們還真不知道不要臉三個字怎么寫!
帶著保安和幾個老員工朝大門趕過去,老遠看見一個班組的保安排成人墻,站在原來駕校的大門口,現在星星廠的入口,和門外一群人對峙著。
門口大街上,被人拉著大橫幅,上面寫著幾個血淋淋的大字。
“還錢!”
“欠債不還,天理不容!”
“喪盡天良!”
幾輛大卡車橫在大門口,車廂里站著人,舉著橫幅,把星星廠的大門堵上了。
一大群路過群眾聚在一旁圍觀。
堵門的人罵罵咧咧的,說話很難聽,雙方頗有些劍拔弩張,好在星星廠的保安還算比較克制,背著手攔在大門口,沒走出工廠一步。
鄒師傅大概知道點情況,這些人是星星廠的原料供應商,來要債的。
以前星星廠生產有國家補貼,這筆錢直接發到廠子里,也就是落在廠長本人口袋里,所以一直在生產,要生產,就得進原料,但產品賣不掉,那些政府補貼連原料錢都不夠,幾任廠子只顧著自己撈錢,于是就欠下了不少的原料款。
剛才開會的時候就算過了,欠款一共125萬冒頭。
沒想到,還沒等趙澤君批準還款,對方已經堵上了門。
“星星廠欠錢不還,各位路過的老少爺們,你們給評評理,他們廠子老板把錢都貪了,我們這些人也要吃飯啊……”一個白白胖胖的大胖子,站在卡車上,拿著大喇叭對圍觀群眾喊話。
“放你媽的屁!”趙澤君從保安手里接過一個功率更大的喇叭,在光頭和另外兩個保安的簇擁下,走出人群,沖著車上大喊了一聲。
這一嗓子把圍觀群眾都逗樂了,人群里爆發出一陣哄笑。
胖子的話被堵在嗓子里,低頭看趙澤君:“你誰啊?”
“我是新廠長,你他媽說誰貪錢?”趙澤君沖他揮揮手:“有事下來,進廠里談,你堵門有屁用?”
“哦,你就是新來的廠長,正好了,我打聽的一清二楚,你們廠子里才賣了一批貨,好幾百萬,你今天不還錢,我們這些人就不走了!”胖子一身大汗,干脆爬上車頭,頂著烈日在車頭上一屁股坐下來。
趙澤君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催帳公司的,準備報警,可和鄒師傅低頭耳語了幾句,才知道這個胖子還真就是原材料供應商那個廠子的老板,姓黃,星星廠幾年下來,先先后后從他們那里進原料,125萬欠款,90多萬都是欠他們的。
據說堵門的事情已經不止發生一次了,隔幾個月就來一次,以前宋成把前面場地租給駕校,多少也有點躲賬的意思:想要賭星星廠大門,就得經過駕校,駕校李然怎么可能讓這些人進來?
“黃老板,你下來,跟我去辦公室里,我今天把這事給你解決掉。”趙澤君沖車頂招招手,不等黃老板有其他說法,緊跟著就補充了一句:“我告訴你,我事情忙,你今天不來,以后找不到我人那是你自己的事。”
黃胖子猶豫了片刻,從車上很笨拙的爬下來,對帶來的人說:“工友們,我進去和他解決問題,大家伙別走,今天錢要不回來,咱們就死在這,反正沒錢,回家也是餓死!”
“黃老板你放心,我們聽你的!”
“老黃,你先進去,要是他們敢動手,我們和他們拼了!”
車上人紛紛鼓噪,看起來這位黃老板倒是挺得人心。
趙澤君帶著一群工人,和黃老板一起走進廠子里,光頭拿著大喇叭,沖著圍觀人群喊:“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大熱天的中暑了,還指望咱們廠給你們發水啊?”
人群又是一陣哄笑,散去了不少。
剛才開到一半的會繼續進行,多了一個黃老板。
黃老板拿了一大堆賬目文件的復印件,在桌上攤開,一張張講,最后說:“趙總,你也體量體量我們,我廠子里的大多數都是農民,從十里八鄉的收點棉麻上來,就指望搞點副業養家糊口,農民不容易啊,家里小孩上學,老人看病,年輕人婚嫁,全指望著這點,星星廠一欠就是幾年……”
“黃老板,你別在這跟我裝可憐,咱們誰都不是做慈善的。到底是我從農民頭上賺的多,還是你賺的多,你比我清楚。”
趙澤君擺擺手,打斷了黃胖子的訴苦,拿著一張賬單抖了抖,淡淡的說:“你這個不對吧。”
“怎么不對了!”黃胖子著急說:“趙總,黑紙白字,您可不能不認帳啊。”
“我沒說帳不對。”趙澤君又拿了幾分文件并排放在一起,抬眼翻了黃胖子一眼,說:“這年頭進貨還有要付現款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黃老板,你欺負我年輕不懂事啊這是。”
黃胖子臉上的肥肉顫了顫,有些色厲內荏的說:“趙總,這話怎么說的?拿貨給錢,天經地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