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進尚菏3號樓休息室,剛才還踉踉蹌蹌需要蘇昀攙扶才能走路的趙澤君頓時醉態全無,雖然依舊渾身酒氣,但一雙眼睛卻立刻恢復了明亮光澤,腳步也變得沉穩起來。
丁嵐轉身去吧臺拿了一罐茶葉,低頭泡茶,一邊說:“你是想讓幾家銀行自己競爭?”
“他們來求我,總比我去求他們簡單一些。”趙澤君靠在沙發上,點了一根煙。
丁嵐把泡好的濃茶放在他面前,隨手也從趙澤君的煙盒里抽了一支,變戲法似的手里多出一個金屬打火機,吧嗒一聲給自己點上了。
“你就不怕他們聯起手來對付你,或者一怒之下全跑了?”丁嵐口中噴出一條淡淡的煙柱,“別看這些銀行的級別不高,可平時和企業家打交道,都是別人求著他們,趾高氣昂慣了。”
“跑是有可能跑,不過全跑了不可能,至于聯手,那更不可能。”趙澤君搖搖頭,說:“全世界只有一種人可以毫無私心的真正聯手。”
丁嵐一愣,好奇說:“什么人?”
“無產階級,窮的一無所有的人,才會真正的無私,只要有私心,同行之間的矛盾,就一定大于同行和客戶之間的矛盾。”
趙澤君開了玩笑,說:“兩家國有銀行我不敢確定,但是那幾家股份制銀行的業務經理,絕對不會跑,他們有業務壓力,晉級壓力,一筆有優質土地抵押的六千萬貸款,是個不錯的業績,有了這塊地抵押,貸款不難。再者,我不是說了嘛,這次哪家銀行能給出最好的條件,以后澤聯科、澤閱甚至澤建的存款,都從這家銀行走,吸引力足夠大,不可能跑。”
“這倒是,你一家的存款和貸款業務,就能保證小銀行一個中層經理的業務任務。”
丁嵐看了看趙澤君,問:“你是不是一開始就壓根沒準備從國有銀行貸款?請農行老楊,就是給其他幾個股份制銀行施加壓力?”
“這倒也不完全是。”趙澤君想了想,說:“股份制銀行手續簡單,放款快,后期監管比較松,適合中小型企業。不過國有銀行畢竟勢力更雄厚,利息也的確比股份制銀行低。如果那位楊副主任能按章辦事,我還是愿意從農行走。”
“按章辦事?”丁嵐笑了,“你不會真喝多了吧,這里面的貓膩你不懂?其實你就算給老楊個人五十萬到一百萬的返點,這筆錢也不是拿不出來吧。”
“當然能拿出來,但是不能拿。”趙澤君正色說:“丁姐,如果是一錘子買賣,拿給老楊一百萬我無所謂。不過即然涉足實業,以后和銀行打交道會成為常態化,這次給了,下次怎么辦?給了一次,以后次次都要給,明明正大光明的業務,卻變成我去求人,事情會很難辦。再說嘛……”
喝了口茶,說:“常在河邊走,早晚要濕鞋,銀行這種單位管轄范圍其實有限,除了錢,其他方面影響不到我,只要我手頭有好項目好地皮,應該是他們求著我才對。人和人打交道,姿勢嘛,一開始就要擺對,不然后面再想調整就很麻煩了,不慣他們的臭毛病。”
“姿勢?”丁嵐不知道因為這兩個字想到了什么,抿嘴笑了,然后咳嗽一聲,說:“我知道,你是有長遠眼光和規劃的人,不希望在小的方面栽跟頭。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一點,個人的返點可以不給,銀行的返點肯定要給,這是行業慣例,誰都繞不開,指望一點兒擦邊球都不打,一毛不拔,那是在挑戰整個體系,不行的。”
“慣例當然是要遵守的,至于擦邊球嘛……我自有辦法。”
趙澤君點點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張開手靠在沙發上,歪這頭看著丁嵐,“別的倒是無所謂,只是這次給你添麻煩了,場地都是你安排的,人也是你聯系的,那幾個銀行的人,尤其是楊副主任,不會對你有所不滿吧?”
“你也說嘍,他們又不是無產階級,滿意不滿意的,還不是看利益。我只是中間人作陪的,業務怎么談,能不能談的好,是你們雙方的事。”丁嵐又笑了一下,“最多就是向他們表明了,咱們倆是朋友,一條船上的人。無所謂啊,反正本來就是嘛。”
“一條船上的人……”趙澤君隨口嘀咕了一句。
雖然腦子是清醒的,可酒畢竟喝了不算少,舌頭有些大,一條船的‘船’字,發音不太清晰,聽起來很像另外一個字。
“你說什么?”丁嵐斜睨了他一眼。
趙澤君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口誤’,呵呵一笑,帶過不提。
兩個人都喝了點酒,休息室里暖氣溫度很高,酒氣上升,丁嵐似乎有些耐不住熱,起身脫了風衣,只穿了一件貼身的高齡毛衣和一條貼身的黑色長褲,翹著二郎腿在沙發上抽煙。
趙澤君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身條很正。
趙澤君一雙眼睛不太老實的時不時朝丁嵐身上飄,正巧丁嵐也朝這邊看過來,兩人目光一觸,發現對方眼里都有些說不清的東西。
女人的眼里水汪汪的,男人的眼里火辣辣的。
丁嵐下意識一扭頭,看向另外一個方向,幾秒后,又轉頭大大方方的看著趙澤君,岔開話題似的問:“對了,你那個娃娃,好玩嘛?”
“娃娃?哦,你說美伊啊。”趙澤君愣了愣才明白丁嵐所指。
“你還真……真是……居然還給它起了名字。”丁嵐一臉意外,和看怪物一樣看著趙澤君,“沒想到你是這樣的男人!”
“咳咳……名字本來就有嘛,又不是我起的!”趙澤君紅著臉分辨說:“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他媽再無聊,也不至于去碰個娃娃吧。我把它改造了一下。”
“說不定。”丁嵐笑瞇瞇的打量著趙澤君,一本正經的搖搖頭:“你們這些男人,尤其是有錢男人,什么古怪癖好都有。說不定你就是個娃娃癖!”
“得了姐姐你口味太重了,下次有機會,帶你去我家看看,你就知道了。”趙澤君說。
丁嵐眼睛一閃,“呦,酒喝多了,就琢磨著騙我去你家,想干什么?”
趙澤君瞇著眼,打量著只有兩人在空蕩休息廳,悠悠的說:“能干什么?我三天兩頭在你這里,你不也沒干什么嗎?”
“聽你這意思,是想讓我干點什么嘍?”丁嵐笑吟吟的湊上來。
“不要挑釁,禁止撩騷!”老趙豎起一個巴掌,比劃了一個stop的手勢,攔在兩人之間。
“臭德行!”丁嵐哈哈一笑。
說著話,尚菏3號樓主管經理敲門,隔壁的‘談判’已經結束了,姜總問趙總有沒有其他交代。
“我這酒也醒的差不多了,走,我們去看看。”趙澤君起身。
“你猜,最后留下的是哪家?”丁嵐問。
“不管留下的是哪家,都是最好的一家。”趙澤君笑道。
留下來的,是今天所有應邀來尚菏的銀行中,最‘年輕’的銀行:今年剛成立的股份制銀行,蘇商銀行。
顧名思義,蘇商銀行的大本營在蘇南省,當前的主業務,也僅僅在省內展開,總部就在建武市。
在今天出席的一眾主任、經理中,蘇商銀行的客戶經理羅莎,也同樣是最年輕,大約也算是最漂亮的一個。
進包廂的時候,姜萱和羅莎已經不在飯桌邊,坐在包廂沙發上,面前的茶幾上擺著幾份文件。
“趙總你好。”看見趙澤君去而復返,年輕的羅經理并沒有流露出任何意外,起身很熱情的摟住了丁嵐的胳膊,一副小妹妹撒嬌語氣說:“丁姐你可把我嚇了一跳,今天來了這么多銀行,我差點都沒爭取到。”
“我只負責請人,提供場地,別的事我可不好多說。”丁嵐笑道。
“談得怎么樣?”趙澤君問姜萱。
姜萱把手頭的文件整理了一下,說:“蘇商銀行的羅經理最后給我的條件是……”
貸款總額8000萬,比趙澤君最低需要的六千萬多了整整兩千萬,兩年期,年利6,抵押物為老星星廠的地皮;澤聯科和澤建的資金,在放貸的同時,就轉移到蘇商銀行。
“趙總,剛才我和姜總還聊到了,按照慣例,有2個點的銀行返點。”羅莎站起來,帶著職業化的微笑說:“我們是第一次合作,承蒙趙總和姜總照顧,我可以把手頭的權限浮動放到最低,1.4個點……”
丁嵐看了眼趙澤君,無論趙澤君主觀上再不愿意打擦邊球,但客觀上依舊避免不了。
“這個你不用跟我說。”趙澤君擺擺手:“一切交給姜總。我就說一點,我們公司和蘇商銀行的貸款,不直接發生關系,按照聊好的條件,姜總會找一個財務公司負責具體操作。我從財務公司拿錢,給財務公司勞務費,至于財務公司和蘇商銀行之間怎么勾兌,我不管。”
羅莎和丁嵐一愣,但隨即就明白了趙澤君的意思。
尤其是丁嵐,沒想到這個看似不可解決的矛盾,被趙澤君輕輕松松就繞了過去。
財務公司是一道中間的防火墻,如果趙澤君給蘇商銀行返點,顯然是擦邊球甚至違規行為;但通過財務公司找銀行貸款,如何公關,如何拿到貸款,理論上是財務公司的行為,趙澤君給財務公司勞務費,不授意對方進行任何違規操作,這就一點問題都沒有。
丁嵐見趙澤君卻如此謹慎,忽然就想到以前有人和她說過,步步謹慎的人,要么膽小如鼠,要么就是所圖甚大。
很顯然,趙澤君屬于后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