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戈睡得很熟，鼻孔里呼出的氣流沖擊在他旺盛的毛發上，總是能夠把他的胡須和長眉吹得浮動起來。而且他大概確實長年沒有洗澡了，睡覺時也總是會用手去撓后腦勺，有時候蹙眉，有時候微笑，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夢。
第五聽云不忍打擾這高齡老人的美夢，只好在落戈的身旁找了處較為平坦的地方坐下，靠著有些陰冷的石壁，看著石室前似乎永遠不會熄滅的油燈，想著這幾天來在別洞天宮上的經歷。
空無道陣中暗無天日，他無法計時，不知道自己在這里面待了幾天，不過大概估算一下，恐怕短則三四天，多的話有可能過去了七八天了。畢竟在空無道中行走的他，多數時間是處于一種迷離的意識狀態。
直到遇到了落戈，他才真正清醒了些。
回憶起在瑤池林中，蕭太恒領導的伊緬死士無情地屠殺炎華帝國的學員，甚至連已經放棄參加瑤池會的，伊緬也不放過。伊緬的無情，徹底激怒了他，饒是現在想起來，他胸腔中依然有股憤怒的感覺。雖然他聯合李青麟等四人同樣對伊緬的人實施了阻殺，但依舊無法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怒氣。
直至今日，他依然不明白，炎華皇室明明是第五族的仇人，可他卻能和李傾城、李青麟同仇敵愾，并且還能并肩作戰。本該是矛盾對立的兩類人，他卻和他們攪到了一起。
多年之后他才明白，有一種叫做“國家”的東西，它是融入到了他的血脈之中的。自從他降生到炎華帝國嘉陵省渝陽郡第五城的第一天起，他的身上就已經背負起了厚重的使命感，只因為他是炎華子孫！
身上淌著炎華血的他，看到同胞被異族人屠戮，炎華兒郎焉能忍？
瑤池會接近尾聲之際，他本以為會和蕭太恒、和穆雁莎展開最終的決戰，可莫名其妙地他就被空間元陣給轉移到了一個叫做空無道陣的地方，更為莫名其妙的是，這地方竟還是別洞天宮的傳承之地。
直到現在，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進入到這里來。
在空無道陣中，煎熬了不知多久，正兒八經的傳承大概全被秦昊那小子順走了，留給他的只剩了個不知所云的“往生意”，讀都讀不通、更別說讀懂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還有就是九元丹府訣。
好吧，九元丹府訣還勉強算是個不錯的傳承，第五聽云在心中慰藉自己道。
除此之外，能遇到李傾城倒是挺意外的，當然，遇到落戈這個老怪物更意外。不過總的來說，一切都還湊合，目前唯一的問題就是，他不知道怎么出去，這很頭疼。
想到面臨的問題，他不禁以手加額，揉了揉太陽穴。
“嘿嘿……嘿嘿……”正在他沉思之時，一旁的落戈突然傻笑起來。落戈一邊嘿嘿嘿嘿地笑著，一邊用手狂撓頭，本就不太順的毛發被他一撓，更加紛亂，像一窩亂蓬蓬的野草。
“能在這種地方住兩百年，還這么開心，也真是夠沒心沒肺的。”
第五聽云自嘲似的笑了一下，呢喃低語，自說自話道。
“小崽子，你笑啥呢？”
就在他自嘲之際，落戈說醒就醒，醒來時還正好看到第五聽云搖頭苦笑，登時湊到第五聽云面前，先用眼睛上下打量了一圈，又把鼻子湊過去嗅了一嗅，最后一邊撓頭一邊坐了回去，似乎對第五聽云笑的原因很是好奇。
“老哥哥，我笑你老人家的心真大。”第五聽云搖了搖頭，本來煩躁的他，被剛剛落戈一連串的動作給逗樂了。跟落戈這樣的人在一起，心情倒會好上不少。
只是這高齡老人真的是兩百歲的年齡嗎？
怎么看這智商，像是五六歲的孩童一般？
“心真大？”聽聞此話，落戈撓了撓頭，然后比劃了自己的心臟，又比劃著第五聽云的胸脯，皺著眉頭道，“小崽子，我的心哪里大了？不還是跟你一樣嗎，臭崽子，竟敢騙你老哥哥。”
“老哥哥，這么多年了，你就不想出去嗎？”第五聽云笑著問道。
落戈疑道：“出去？去哪？”
“去外面啊，空無道陣的外面，外面的世界可比這里精彩得多。”
“不不不，”落戈一聽，連忙擺手，“我在這里挺好，我才不去外面，就在這里，挺好……挺好……”
第五聽云又道：“迦葉天尊到底對你們做了什么，讓你們這么害怕出去？老哥哥你別怕，迦葉天尊已經死了幾千年了，他約束不了你的。”
“不不不，老師傅他很好，我是自愿留在這里的。對，我真的是自愿留在這里的。”
自愿？第五聽云一陣無語，不過聽落戈這么一說，他倒好像確實想起了，迦葉天尊之前也說過在他之前的十個人都是自愿留下的，不過當時他沒有注意，所以錯過了這個細節。
“小崽子，炎華神京老街橋下賣糖葫蘆的老爺爺還在嗎？”
出乎意料的是，落戈一個人嘀嘀咕咕了一會兒后，竟然小心翼翼地湊過來，壓低聲音問道。他的靈智不知道還停留在幾歲，以他這樣的年齡竟還稱呼賣糖葫蘆的老爺爺，倒也是一大奇人異事了。
“還有，老街街口玩雜耍的還會準時開場嗎？”
“還有還有，神京護城河的鯉魚還準打撈嗎？”
“還有還有還有……”
落戈湊到第五聽云的身邊，一股腦拋出了十幾個問題。可每一個問題都是關于小孩子童年玩耍的地方、食物，或者是活動，不知道為什么，落戈在談到空無道陣中的事情時，表現得確實是一個老人，只不過是一個腦子缺根弦的老人；可一談到空無道陣外——那個原本屬于他的世界，他卻像個不更事、靈智未開的懵懂孩童。
作為腦子缺弦兒的老人，他不愿離開空無道陣，他自愿留在這里；可作為懵懂孩童，他壓制不住自己對于冰糖葫蘆的渴望，控制不了對于觀看雜耍的向往……總而言之，他對外面的世界還是很懷念、很向往、很憧憬的。
這樣兩個完全不同的意識，共存于落戈一人身上，讓他左右手一刻不停地撓著腦袋。但他依然眸子放光地看著第五聽云，似乎在等待著第五聽云的回答。
第五聽云“呃”了一聲，帶著歉意地說道：“老哥哥，不好意思啊，我還沒有去過神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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