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爸江媽是這個年代最普遍的那種,勤勤懇懇,樸實無華,同時連一毛錢都努力節約的老實人。
所以江澈要從他們手里拿走全部積蓄,只有一種可能——當這筆錢關系他的前途命運。
若不然,就是把老爸拉到盛海去,他也下不了那個決心。
“這,澈兒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就這么嚴重……是不是你在學校打傷人了?”江媽臉上寫滿了擔心和無法理解,在她看來,兒子從小到大一直是很懂事的。
江澈看得心里難受,連忙起身扶著老媽,搖頭道:“媽,你別擔心,我沒打架。”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好說。”其實是還沒編好,而且江澈此刻見老媽擔心得幾乎掉眼淚,更不知道怎么繼續編下去了。
算了,還是直接說吧,雖然說了百分之九十九沒戲。
江澈這邊剛下定決心,另一邊,江爸突然站起來,一把拉過江媽道:
“走,咱們回房說。”
什么情況?江澈有些糊涂,一個人坐在廚房,面也不吃了。
房間里,江媽正一臉驚詫地看著江爸,“你說的,是真的?”
“那你說還能是別的什么原因?”江爸嘆了口氣道,“澈兒本來說要帶姑娘回來,結果沒帶來,對吧?而且剛才你問他的時候,他臉色不太對。”
江媽回想一下,點了點頭,“好像是。”
“然后他說是自己闖禍了,對方還沒鬧開,要賠錢,對吧?又不是打傷人,又說不出口……他這個年紀,跟那姑娘也談了快兩年了,你說還能有別的可能嗎?”
江爸摘了腰上掛的鑰匙,一邊開抽屜,一邊道:“沒跑了,臭小子,一準是把姑娘弄懷上了,被人家里知道了。”
“這兔崽子……”江媽也罵了一句,然后猛地一下抓住江爸衣袖道:“那現在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明早我去把存折里的錢全取了給他。”江爸無奈道,“錢肯定是要給的,一來咱們理虧,怎么都得認。二來,不給能行嗎?人姑娘爸媽那邊能放過他?這事要真鬧起來,澈兒的前途就全完了。”
江媽說:“這個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咱認了,給錢了,孫子能保住不?要不咱們干脆問問姑娘家在哪,找個媒人,上門提親去?”
江爸錯愕地看著江媽,原本沮喪的表情突然崩開,有些無奈地搖頭苦笑了一下,道:
“澈兒媽,想什么呢?!就算你急著當奶奶,人姑娘還有半年書要讀呢,而且才十八歲,又是馬上就要拿鐵飯碗,吃公家飯的人,你說能要么?”
江媽想了想,無奈的點了點頭,嘆一口氣,頹然坐在床邊,“唉喲我的大孫子唉。”
也許兩個人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們的心其實很寬,也很樸實,因為從頭到尾,他們都沒去想過,六千,是不是太多了,能不能商量一下——他們就知道是自己理虧,于是哪怕心疼極了,也沒想過耍賴,更沒去想,對方是不是其實也不敢鬧起來。
所以,他們當然也沒去想過,怎么那么巧,對方要六千,正好家里就有六千,也只有六千。
至于說懷疑江澈可能騙他們,就更不會了,自家孩子是什么樣人,當爹媽的從小看到大,很有把握。
當晚江澈什么答復都沒等到,期間江爸過來了一趟,幾次欲言又止,終究選擇不說破,直接把江澈趕回了房間睡覺。
這年頭的父母,還很難跟孩子談及男女之事。
夜里思緒萬千,遲遲沒睡著,江澈隔天醒來的時候,發現爸媽已經都在他房間了。
“六千塊錢,你媽已經給你縫死在這件衣服內兜里了。”
一直到把縫著錢的外套遞給江澈這一刻,江爸才真的心疼了,疼到連他的手都有些發抖。這可是六千塊啊,家里前些年造房子都才花這么些。
一下,家底就全空了。
江媽在廠里上班的工資,一個月才一百來塊,江爸現在在外面做些零活,賺錢也不容易……這筆錢存了多少年,攢起來有多艱難,可想而知,結果一下就全出去了。
“你是真不懂事啊……兔崽子。”
江爸把手揚了起來,但終究沒落下去,其實江澈小時候經常挨揍,但是從他十六歲開始,老爸就再沒有動過手。
他說,男孩子過了十六就是男人了,男人,不能習慣低著頭挨打。
江媽沒這個顧忌,淚眼婆娑的,上前狠狠宰江澈胳膊上掐了兩把,“兔崽子,你氣死我了。”
她是心疼錢,疼得簡直要了命,但更心疼的,還是她的大孫子。
江澈一聲沒敢吭,也沒敢躲。
好不容易,氣氛緩和了些,江媽也止住了眼淚,江爸平復一下,開口道:
“這事爸就不跟你一起去了,去了難看。不過你要記好,內兜的線,到那邊見到人才能拆,另外路上再熱也不能把衣服脫下來。還有,你就穿著,心口這兒自然能感覺到錢,別老去看它,更不要傻乎乎去按著,知道了嗎?尤其坐車的時候,要假裝沒這回事,要不招賊。”
這是在傳授“江湖經驗”了,江澈認真點了點頭。
“多久能回來?”江爸改口問。
“年總能回家過吧?”江媽跟著問,心疼完錢,他們最心疼的終究還是兒子。
江澈想了想,具體情況他知道得不清楚,但是能推測,認購證肯定不是買完就能賣的,完了估計還得在那邊呆一陣,看形勢。
“時間怕是沒準。我會想辦法打電話的,你們別擔心。”
江爸江媽聽完,對視了一眼,心說也是,姑娘這回怕是要坐“小月子”,這種情況下,倘若對方家里能同意,江澈確實應該在旁好好伺候著——畢竟是他的過錯,給人姑娘造成了這么大的傷害。
換位思考下,如果自己這邊是女兒,江爸想,那非揍死那混小子不可。
正是出于這樣質樸的心理,六千,他們也咬牙認了。
“應該的,那你自己在外面注意安全,別逞強,有事就打電話回來。”
江爸說完這一句后,在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會兒,又掏出來一疊錢,這回全是零散的面額,兩塊、五塊、十塊的都有……
“這里是兩百六十七塊,你帶身上用。”
江爸把錢遞過來的時候,江澈真的幾乎沒勇氣去接。
“給你就拿著,總不成你自己不吃不喝吧,再說還要坐車呢。”江爸把錢壓在床邊,接著道:“別都放一個口袋里,里里外外,上下口袋的,多分幾處放,這樣萬一丟,也不會一下全丟了。”
這是一個樸實的父親以他其實并不廣闊的人生經驗,對即將出門的兒子做的細碎叮嚀,江澈前世今生,聽過無數遍。
“我拿這些就夠了。”江澈從那疊錢里抽了一半,大概一百多塊,既然兩塊的零票子都拿出來了,家里的情況,他能料想。
但就是這樣,他才更要去!
這個社會很實際,而且會越來越實際,錢,真的太重要了。這一次,他有機會奠定這個家永遠的財富基礎,一世的富足安穩。
江爸瞪了兒子一眼,“給你就拿著。”
“家里過年……”
“家里什么時候要你來幫著盤算了?你爸會連過年的錢都掙不出來?!真是瞎操心……我外頭還有兩百多塊工錢沒結呢,放心吧。”
“好了,趕緊起床吃飯,走,別誤了車。”
江爸說完雙手一撐膝蓋,站起身來,拉了拉江媽的衣袖,夫妻倆一起離開房間。
但是走出門口前一刻,江爸站住了,轉身看著江澈的眼睛道:
“是人都會犯錯,但是吃一塹,長一智……澈兒你十八了,以后要懂事了。”
說完他轉身。
江澈看著那個背影,寬厚的肩膀,如山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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