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那本《八小時以外》增刊在內,辦公桌桌面上堆滿了雜七雜八的報刊雜志,大概近期涉及宜家、果美之戰的都在這了。
江澈草草翻了一遍,價值不大。
歸根到底這事在人,在于商場的本性,如同草原獵場一般,弱肉強食的規則。
偏偏黃廣義是一個賭性很重的人,而且有著地方商幫傳統的霸道強勢,行事習慣無視規則,這是江澈前世作為一個吃瓜群眾留下的粗淺印象。
現在的情況,幾乎整個宜家上下都恨死了這個無冤無仇,“莫名”跑來找事的果美,黃廣義。
但是要問江澈……其實沒有太多個人情緒。
因為這一戰說到底,其實是他自己的蝴蝶翅膀扇起來的,因為他尊重所有商場規則,不管合不合情理。
現在的情況,換做是他在黃廣義的位置,作為一個已經有了連鎖擴張的意識,有了對市場經濟時代的強大信心的行業龍頭,他一樣會選擇打壓宜家。
為什么是宜家而不是同樣已經受宜家影響,邁開擴張步伐的蘇擰?
因為威脅。目前的蘇擰對于黃廣義還是沒有直接威脅的,所以也就沒有直接沖突的必要。
而宜家雖然成立僅僅兩年,但是擴張迅猛,積累日深,而且幾乎每個方向,每一步,都走在果美前面,在局部利益爭奪中無往不利,它表現得太強勢,太有統治力,太鋒芒畢露了——果美龍頭位置不保的那天,幾乎抬眼就已經能看見。
這個邏輯比之后世阿里想做掉京東,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樣,再加上市場變局,再加上對于全新增長點的爭奪……果美這個時候不打你,什么時候打你?等到宜家一帆風順,爬到頭上那天嗎?到那時就晚了。
正如黃廣義在深城南海酒店所說:現在打,他會贏。
所以他不能等到打不贏那一天。
行業龍頭們總是喜歡說自己樂于分享市場,共同開拓。實際情況呢?實際他們確實可以接受有人一起分享市場,也很明白,市場不可能全摟在自己一個人口袋里……
但是,僅此而已。
你小打小鬧,是可以摸摸頭帶著一起玩的小伙伴;你做大做強,就是必須剿滅的死敵——道理就這么簡單,絕沒有哪個龍頭愿意坐看諸侯做大,崛起,威脅自己。
當然,黃廣義在粵省說,這一戰過后,果美、宜家只會剩下一個,其實也不過為了脅迫廠商站隊說的場面話和重話,事實如果戰果只到打垮宜家,壓制住宜家的發展勢頭,他也會滿意,欣然接受。
“看法?你要問我們的看法,那我告訴你,黃廣義違法了,這是不正當競爭,你會報道嗎?”
褚漣漪拿著電話,聲音從一旁傳來。
江澈扭頭看了她一眼,她說的話,是事實,但是沒有意義。
“是《八小時以外》的記者打來的。”褚漣漪注意到江澈的目光,回身捂住話筒,說:“問我們現在的看法,還有,想邀請你也做一個專訪,你看?”
兩頭做專訪……這雜志社倒是打的好主意。
江澈本意很想說:“滾他媽的蛋去吧。”
想了想,改口:“你就說我暫時沒有這個意愿吧。”
加了暫時,他整個態度就完全不一樣了。
褚漣漪轉述后,對面記者聽出來了弦外之音,要知道江澈至今為止還沒有對媒體說過話呢,記者欣喜道:“那我們隨時恭候,期待江少帥發聲。”
電話掛斷。
褚漣漪倒了杯水給江澈,說:“市民看報紙雜志,大概都以為這一場商戰是多么的激烈豪邁,斗智斗勇,卻想不到,絕大部分時間,雙方都只是這樣沉悶地互相消磨。”
江澈苦笑著點了點頭,八城開戰,價格戰……其實多數時候就是一場互相消磨。
現在,時間不斷拉長,作為戰場的八座城市,中小賣場已經差不多都死光了,就連周邊城市都受到影響……而果美和宜家之間,還在角力,拉扯。
“果美應該也有壓力,他去年的銷售額也不過兩個億稍多……銷售額而已。”褚漣漪安慰了江澈一句。
江澈點頭,“是,但是現在的情況,誰都不能先松這口氣,而且不肯先溝通。”
江澈記得自己前世看過一個馬華騰的采訪,采訪中馬華騰提及騰迅和阿里的某次市場競爭,說:“就是燒錢,從一天一千萬,到兩千萬,四千萬,一天天地燒錢,越燒越多……我心說這樣下去恐怕不行啊,可是我不能先退,很想給馬小云打個電話商量下,可是我不能先打。”
相對這個例子而言,這次宜家和果美之爭,這種溝通解決的可能要更小,小到接近于無。
因為這一戰涉及的是兩家企業的根本,核心產業,而不是業務領域的投資拓展,因為在黃廣義的眼中,雙方實力并不均衡,哪怕宜家在廠商方面占優也不能完全打破這種實力高下,他依然在優勢位置,決心和信心都很大,要畢其功于一役。
事實如果江澈沒有在廠商方面先贏一陣,這仗現在就該快出結果了。
宜家比黃廣義想象得能耗,像一個無底洞。
鏖戰。
七月底的臨州城時值盛夏,炎熱無比。
宜家售后服務汽車不夠用,把兩年前用過的小三輪都又重新搬了出來。汽車跑周邊小城鎮,三輪負責市內,員工揮汗如雨,穿行大街小巷,扛著空調電視上樓,滴著汗水,扶著扶手下來。
“老鴨湯,清涼敗火的,澈兒你多喝點。”
江媽又幫兒子盛了一碗湯,一臉的關切和心疼。
“喝不下了,媽,這都第三碗了。”江澈表現得很輕松說:“媽你放心吧,其實我不累,也沒上火。”
“騙誰呢,這你都不上火?那錢嘩嘩流水似的出去,我這干看著聽著都著急上火了。”江媽嘀咕,“還好啊,還好那些錢都是賬面上的字兒來去,要是擺我眼前的真錢,數得著的,哎喲那我的心就得疼咧開了。”
事實還真有點擔心老媽被這事愁壞了,憂慮過度,折騰出什么問題,江澈想了想,笑著說:“那要不媽你去我那兒弄點錢回家數?”
江媽:“嗯?那有什么用,回頭還不得出去?”
江澈:“只要是你數過的,我都保證不動。”
“真的?”
“真的。”
“……”江媽想了想,“行。那我先去幫你把老婆本數出來,再數一棟房子的錢……不,兩棟,我再數一輛車……然后,再數一個娃兒上學的錢,不,兩個……我把超生罰款也數上……哎喲怎么辦,媽還想著再給你數個當街的鋪面出來……”
江澈聽著,莫名有些好笑但是又溫暖踏實。
老媽這是要數出來他哪怕就此敗落,也一世無憂的基礎啊。
算算,如果就此回歸平凡的生活,其實真的很足夠了。
“你倒是對澈兒有點信心啊,澈兒媽”,江爸在旁溫和說了一聲,轉向江澈,沉著而溫和說:“服裝廠這邊可用的資金,爸隨時給你備著……真不行,咱把廠子抵押了或賣了也沒事。”
依然樸實的表述,連一句“爸永遠支持你”之類的情感總結都沒有,只是平淡的陳述……
其實服裝廠現在的勢頭極好,江爸也干得意氣風發。
但是作為一個男人,就像他曾經掏空家底,拿出那全部六千塊給兒子去保住學業和飯碗,為此不惜放棄已經說好的家具廠股份一樣,江爸在經歷人生蛻變之后,依然還是那個隨時愿意為兒子放棄一切,包括事業和夢想的父親。
“爸。”
“嗯?”
“你就光會說我媽……你也應該懟我多點信心啊。”
江澈笑著說。
“就是,能不能對我兒子有點信心?”江媽在一旁接茬,然后說:“澈兒啊,媽想好了,剛說的那些錢,我就不去你那里數了……媽去你爸那兒給你先數出來。”
江澈和老爸互相看看,忍住笑。
午飯后回店里,大太陽,吃飯的時候有空調還好,出門走三步就開始冒汗。
江澈開車走在街上,突然一個念頭,先轉到了位于臨州城北的分店。
因為是八城同時開戰,而且還有很多與廠家協調之類的事務要忙,江澈日常奔波,反而很少有機會巡視本地的分店。
站在門口的值班經理看見了,立即跑過來……
“江總,你先進去吧,外面太熱了。”
江澈下車,擺了擺手,說:“沒事,我就門口這站一會兒,看看就好。”
“啊,好。”
于是兩個人就在店門口站了一會兒,江澈不時問一些問題,經理作答。
不經意地一轉頭,江澈發現街對面不遠,一只大白熊,一只米奇,一只斑點狗,三個穿著厚重玩偶服的工作人員正在向過往行人發傳單,指示方向,招呼進店。
這大太陽底下……
“這是店里安排的吧?這天氣,人吃不消,要出事的。”江澈扭頭對值班經理說話,神情有些嚴肅。
“啊?”值班經理愣了一下,心說這不是總店的安排嗎?人自己跑來的啊。不敢直說,他支吾了一下,說:“好像是。”
“好像?”江澈皺了皺眉頭。
經理心虛,不敢再支吾不清,忙在旁解釋道:“是這樣的,就是人自己每天到點過來,跟店里要傳單……”
他也不知道老板有沒有在聽。
因為老板的目光,直直地望著前方。
三只玩偶腳步緩慢,小心翼翼過街回來了,看樣子本來是準備走回店里的,但是走著走著……突然轉了個彎,超一旁的巷子走去了。
大白熊悶頭往前,笨重的腳步匆忙間顯得笨拙好笑。
米奇和斑點狗則不時回頭看江澈。
“她們三個,說是學生兼職……”經理還在解釋。
“她們來了多久了?”江澈把他的話打斷了。
“這個……”經理回憶了一下,“得有半個多月不止,少說也得二十來天了,是三個姑娘……”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老板突然拔腿往那三只玩偶已經拐進去的一條巷子追了過去。
江澈趕到巷口。
巷子里,大白熊把頭套摘掉了……
是個纖瘦的姑娘,她把一頭濕漉漉的長發攏到腦后,甩了甩,能看見側臉。
一張白凈清瘦的小臉,身上卻還穿著巨大的玩偶服,反差對比,有些古怪,偏偏又顯得可愛,惹人心疼。
巷子有些長了。
大白熊一手抱著自己的頭,一手扶著墻,正拖拉著腳步轉身,有些艱難地往前走。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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