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州八月的夜晚依然燥熱,好在有風。
江澈離開連家小館后突然想在1994年的臨州街頭走上一會兒。
宜家的員工或開車跟著,或也有愿意下來走走的,都明智地保持著距離,讓江澈和褚漣漪單獨走在前面,有可以自由對話的空間。
江澈以為褚漣漪會有很多話要問,但是沒有。
她只是把馬尾散開了,很輕松地走在微風里。
“沒有驚喜么?或者你會想問我一些什么?”江澈只好主動說。
褚漣漪微笑著,目視前方的街道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呀,然后又走一會兒,才突然有些莫名地說:“小澈,我大概比你想象的更懂你。”
這一次江澈瞞了一些事,褚漣漪最后知道得比別人稍早些,但也就一點時間而已。
所以不論是從合伙人還是女人的角度,她其實都有生氣和不滿的邏輯,但是她沒有。
褚漣漪回想了一下那份股權轉讓書上的日期。
是,江澈確實沒有一早告訴她自己的計劃和準備,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從一開始,就已經為她做了最好的打算和安排,在乎和關心,都脈脈不動聲色。
百分之十五的數字當時看起來只是合理而略高,現在上市背景下再看,其實是一個巨大的數字。
褚漣漪不推脫,就當替他保管。
作為一個孤獨和逞強習慣了的女人,她現在其實很享受這種感覺。
“看那些選擇幫你的人,他們多幸運啊。”褚漣漪又說了一句。
江澈俏皮說:“還好沒讓你們失望。”
兩個人聊了一會兒,抬頭看見前面路口的電線桿子下站了一個人。
褚漣漪站下來,幸災樂禍說:“看來要問你一些什么的那個來了。”
鄭書記一身風塵仆仆,叼了根煙站在那里,他剛到臨州,把港城帶來的明星們安排好就跑來趕場,可惜還是晚了。
“鄭總這么巧?!”江澈抬了個招呼,向前走去。
褚漣漪沒跟著,就這么從后看著他的身影。
走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歲,他剛贏了一場原本看起來幾乎不可能贏的商戰。他影響了,并正影響著很多人的命運。
大概他是溫情的,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總是給予身邊人最大的善意和信賴。
比如褚漣漪,還有這一次,那些選擇在困境里感恩伸手的人。
如果人的身上真的都有一個磁場,那么圍繞在他身邊,就是一個說來容易,其實難得的,叫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小世界。
但是他本身,絕不會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
也沒必要。
前方,鄭忻峰看著江澈走過來,呸一聲把煙吐在了地上,這很不文明。
“我剛看見黃廣義他們經過,他們臉色很難看,然后我給你的人打了一個電話……”書記忿忿不平說:“合著這回真沒我的事啊?!”
江澈很淡定地點頭。
“唉……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鄭書記說得挺深沉。
江澈說:“滾。”
“滾個屁啊。”鄭忻峰一下原形畢露,跳著腳說:“我特么剛才都想沖上去找黃廣義聊幾句,你知道嗎?也就是他們人多,要不我就追了。我要去采訪下老黃,問他這種突然死亡的感覺怎么樣,被捶爆的滋味爽不爽……”
要是今天老鄭也在的話?
黃廣義估計會吐血。
江澈無奈地看著他。
“話說你連跟我都不說,這不對啊。”鄭書記說:“你想想,我前面那種話都放了,結果卻什么都沒做……外面的人會怎么看我?老江,其實這事本來可以再加一個環節的。”
“什么?”
“宜家處境最艱難的時候,我,登峰鄭忻峰,出面開一個媒體發布會,宣布為了支持宜家,考慮出售登峰,然后媒體震動,人民群眾熱淚盈眶……”
他吧啦吧啦沒完,直到江澈遞了一根煙過來。
“傻不傻?你以為那樣好玩嗎?”江澈郁悶說:“這事你之前放話沒關系,但是真走到開發布會考慮出售那一步……”
“怎么了?”
“一個老板,連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企業。你想想,你的客戶、經銷商、供應商,你的團隊和員工,還有你將來的投資人,他們又怎么能做到全心信賴你,跟你,幫你?”江澈頓了頓,“所以,這種話只能說,不能做,明白嗎?一旦做實,登峰的前途就完了。”
“……”鄭忻峰整個愣了愣,明白了,抬手默默把煙擱嘴里,兜火點上,說:“謝謝……但是真的需要,那也沒關系。”
“我知道啊。”江澈笑了一下,然后說:“人生有一個或幾個肯為你拼命的兄弟,是好事……然后我們要做的,就是不要讓他們有一天需要為此去拼命。”
江澈說完往前走。
鄭書記木在那里想了想:從他到老彪,到更多人,江澈一向如此。
“那劉得華怎么辦啊?”
“為上市站臺也挺好。”
盛海。
這幾個月,一路從燕京到臨州,再到盛海,對于這次主動開戰,黃廣義大概后悔過,但是后悔的時間很短,他是那種垂死時候都會揮出拳頭的人。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了,他剩下所能針對的,只有宜家的股票。
周副總從外面跑進來,神情有些沮喪,對黃廣義搖了搖頭。
“要阻滯、拖延宜家上市已經不可能了,黃總。我們能找的關系都已經找了,首先證監會方面的態度,大概已經把這事當作一次可以標榜的改革,不可能放棄,然后往上,到燕京的一些相關部門,我們只是嘗試,就開始有人過問……”
“那就跳過他們。”黃廣義的意思,是要從更上層去嘗試。
周副總神情詭異一下,“試探過,再往上,我們的關系直接說的是……不要嘗試,免得驚動一些人。”
“……哦。”良久,黃廣義點頭。
江澈之前兩年多在白色資源上構建的純防御的體系,讓人看不懂,但也不敢動。
正如他所希望的,別人現在要打他,就只能落地實打實跟他打。
“那,黃總?”
周副總頭往前探了探,意思:黃總,我們是不是應該放棄了。
黃廣義突然站起來。
“我剛找同鄉們籌了點錢,加上我們自己手上剩余的資金,其實不算少。另外托朋友找了一些股市里的大佬見面。”
周副總一時沒聽懂。
黃廣義轉頭看了看窗外,證券交易所的方向,“我要狙擊宜家的股票。”
周副總:“……”
“從一上市就開始打它,哪怕只能把股價釘在原地不動,三天,三天我就有機會站出來說話,就有人會信我。”
黃廣義不甘心,因為宜家真特么馬上完資金鏈斷裂了啊,只是現在說,沒人會信他。
他在爭取說話的機會和條件。
滬市里能被黃廣義找上的人,自然不是一般人。
當天,滬市各處的相關沙龍、大戶室,開始傳出聲音:有富豪要狙擊宜家上市股價,而且很可能,會有多位大佬幫忙出手。
這對于一支“新股”來說,絕對不是什么好消息。
這撥人本身實力就很強,而更重要的是,他們往往還每個都能影響一大批股民。
消息逐漸傳開,很快就連一些普通股民都開始聽說這個傳言——這正是那些人想要的效果。
“具體到底是打哪家啊?我去看了,可也沒找到一支叫做宜家的股票啊。”有局外人聽到風聲開始打聽,想看看有沒有機會跟一把,分一杯羹。
“好像暫時還叫原來的名字,對了,愛使股份。”另一個說。
“哦……嗯?怎么這名字我聽著感覺有點耳熟?”前面這位低頭凝神想了想,抬頭,神情有些不安,“這只股,好像埋過人?”
“啊,我想想,好像我也有點印象。”
確實有些久了,已經有一年多,愛使股份都很沉默,毫不起眼。
但是那些在大戶室里混跡多年的人們一經提醒,目光就會不自覺看向某一間已經很久沒打開過,但是依然花錢保留著的大戶室。
那人,已經消失很久了。
記得他上次離開的那天,滬市指數是1558點。
為什么記得?因為那個數字,是滬市迄今為止的最高點,而今,一年多后,滬市指數,是325點。
他這次回會來嗎?
這天早上,大戶室所在二層樓梯口突然響起來了一陣突兀口哨聲。
一間間大戶室里的人聽見,都愣了一下,跟著連忙道窗口往外看。
“嗒、嗒、嗒。”
“嗶咻咻……”
伴隨著皮鞋踩在水泥地面上的響聲,有些惹人煩的口哨聲,一個四十多歲,面貌粗獷的男人目不斜視,從過道上經過,腳步不疾不徐,神情淡漠得沒有一絲波瀾。
人走到了一間大戶室門口,有紅馬甲替他開了門。
“聽說他不識字,填單子都要交易員幫忙。”
“那又怎么樣,你敢惹他嗎?”
是的,那個不識字的男人,回來了——在市場傳言有人要狙擊愛使股份的時候。
他其實不算可怕。
可怕的是,當他出現,往往就意味著另一個人的存在。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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