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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個退休的老人

  原來不是因為常敏工作忙,或者別人不了解情況,而是老潘直接點了自己的名,所以羅翔飛才會等著自己回來,把這個光榮而郁悶的任務交給自己。

  聽完羅翔飛的介紹,馮嘯辰第一個想法就是老潘對他過去干的事情耿耿于懷,這是找著機會要給自己上眼藥呢。再進一步想,他又覺得不太可能,畢竟石材出口的事情是馮舒怡在那邊牽線,老潘就算是對馮嘯辰有意見,也不敢拿他開刀。萬一得罪了他,他在馮舒怡那邊歪歪嘴,石材廠的前途可就黯淡了。

  想明白了這一點,馮嘯辰心里就踏實了,知道潘才山不會拿他怎么樣,或許是真的看中了他的才華,才想借他去幫忙。不過,在潘才山看來,自己才華主要是有一些鬼點子,這可不是一個好名聲。

  不管馮嘯辰愿不愿意,去冷水礦的事情都已經定下來了。潘才山提出的要求并不算苛刻,僅僅是借一個臨時工去幫忙,冶金局如果不答應,就說不過去了。至于馮嘯辰自己的想法,羅翔飛或許會考慮一下,冶金局黨組是不屑于考慮的,在組織面前,你就是一塊磚,把一塊磚放到什么地方去,還需要征求磚的意見嗎?

  鑒于馮嘯辰剛從南江回來,一路辛苦,羅翔飛給他放了兩天假,讓他休息休息,然后再出發去臨河省。馮嘯辰把從家里帶來的土特產留給羅翔飛,然后便進城找孟凡澤去了。

  孟凡澤沒有呆在農業部的辦公室,而是呆在林北重機的采購站,吳錫民專門給孟凡澤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照著部長辦公室的標準配齊了桌椅沙發等,只是房間的面積比孟凡澤在農業部的辦公室略小一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因為采購站實在也找不出大房間了。

  “回來了?你這一趟回南江,呆了有兩個月時間吧?”

  孟凡澤坐在油漆锃亮的大寫字臺后面,對馮嘯辰問道,他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但馮嘯辰卻能看出那笑容有些牽強,顯得沒什么神氣。

  “將近兩個月時間吧。”馮嘯辰回答道,“企業新建,頭緒很雜,很多事情都需要協調。原來桐川農機廠的底子太差,我們從浦江聘了一些退休的老工人過去搭臺子。還有從德國運回來的設備和國內的不太一樣,有些技術文件需要請人翻譯,也費了一些周章。”

  “我早就說了,給你在煤炭系統找一家實力強一點的企業和德方合資,你非要自己另起爐灶,現在知道麻煩了吧?”孟凡澤說道。

  馮嘯辰道:“一開始或許麻煩一點,但后面就省事了。桐川農機廠的底子差,正好沒有負擔,完全是一張白紙,可以任憑我們畫畫。如果是一家實力雄厚的老企業,各種關系的牽扯會比現在的事情麻煩得多。”

  孟凡澤點點頭,道:“說的也是。我們當年搞一五計劃的時候,也是這樣說的,一張白紙好畫畫。唉,那時候我還不到40歲,也像你一樣,血氣方剛,做事不怕累,字典里就沒有‘困難’這兩個字……唉,一轉眼就是30年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孟凡澤臉上落出一些落寞的神色,但只是一瞬間,他就把這種情緒給壓下去了,轉而笑著說道:“既然架子已經搭起來了,就好好干,把企業做大做強。你們搞的油膜軸承,我后面專門找人了解過了,的確是咱們國家技術非常薄弱的產品,希望你們能夠盡快地做出好產品,填補國內的空白。”

  “我明白,我們會好好干的。”馮嘯辰說道。關于辰宇公司的真實背景,他與孟凡澤保持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其實孟凡澤已經能夠猜出這家企業就是一家不折不扣的國內企業,只是披了一張合資的皮而已。也正因為此,他才會對馮嘯辰說出這么一番勉勵的話。

  “現在還有什么困難沒有?”孟凡澤又問道。

  馮嘯辰道:“有一些,不過我們自己能夠克服。那邊的中方廠長楊海帆是個很有能力的管理人才,另外還有一批做事很踏實的老工人和老工程師,尋常的一些困難,他們應當有辦法克服的。”

  孟凡澤道:“那好,如果有什么解決不了的困難,可以到這里來找我,我還是有一些老關系的,可以幫幫你們。”

  “您是說……您以后就在這里辦公了?”馮嘯辰一愣,似乎感覺到了一些什么。

  他從冶金局出來的時候,給孟凡澤的辦公室打了電話,卻沒人接。再把電話打到農業部辦公廳,辦公廳那邊給了他林北重機采購站的電話,說孟部長這些天在采購站視察工作。馮嘯辰當時也沒多想,直接就到了采購站,見孟凡澤在這里弄了一間辦公室,才覺得不對勁。雖然孟凡澤第一次接見他的時候,就是在這個采購站,但卻并沒有專門的辦公室,而是在吳錫民的辦公室里與他談話的,堂堂一個副部長,跑到下屬企業的采購站來弄一間辦公室,本身就很奇怪。

  孟凡澤淡淡一笑,說道:“什么辦公,我只是在這里辦辦‘私’而已。上個月,組織上已經找我談過話了,讓我退居二線,擔任部里的顧問委員會副主任。我想,既然已經不在現職上,就不必去干擾年輕同志的工作了,所以就讓小冷給我在這里安排了一個房間出來,平時也就是會會客,聊聊天,算不上是辦公。”

  新中國的干部,多數都是從戰爭年代走過來的。建國之初,許多部委里的司長、處長也就是三四十歲的年齡,正是年富力強的歲數,不存在新老更替的壓力。到60年代,這些干部尚未進入老齡,便遭遇了運動,紛紛被“打倒”,在五七干校里度過了若干年的光陰。

  運動結束的時候,這些干部已經是60歲上下,處于一個很尷尬的年齡。如果按照普通工作人員的標準,讓他們退休,似乎有些不近人情,畢竟他們是因為運動的原因而耽誤了若干年的好時光。此外,運動結束后的國家面臨著一系列的工作,也需要他們這些富于管理經驗與魄力的老領導在各個崗位上掌舵。

  因此,像孟凡澤這樣的老干部便繼續留在了領導崗位上,這對于改革開放初期穩定各項工作都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可是,自然規律是不容改變的,這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無論是精力還是體力都無法與年輕時候相比,有些部委里的部長、副部長加起來有十幾個人,能夠堅持上班的連1/3都不到,開一次部黨組全會都要派車去醫院里接人,所謂“拄著拐棍”、“抱著枕頭”來開會的現象,并不僅僅是一句政治笑話。這里說的枕頭,其實是氧氣袋,有些老領導開著會還得時不時地吸吸氧,工作效率就可想而知了。

  中央領導意識到了這種情況,開始有步驟地讓一部分老同志退居二線,并在各個部門設置了諸如顧問委員會、調研委員會之類的機構,讓這些退下來的老同志“發揮余熱”。老同志們對于這種安排的態度各不相同,有些認為這是卸磨殺驢,情緒非常不滿;也有一些人則認為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自己年齡大了,就應當為年輕人讓路,能夠心平氣和地接受這種調整。

  孟凡澤是一個有全局感的老領導,對于讓他退居二線這件事情,他沒有任何的怨言。但對于部里讓他擔任顧問委員會副主任這件事,他只是一笑置之,覺得不在其位則不謀其政,既然退下來了,就沒必要成天呆在部里。新提拔上來接替他職務的副部長,原來是他的下屬,如果他在部里出現,這位新的副部長必然是十分為難的。逢事不去向老部長請示,顯得不夠謙虛,而如果事事請示,那自己豈不成了一個廢物?

  想到這些,孟凡澤便決定輕易不去部里了,除非是要聽重要文件傳達,或者有其他一些必須要他去的事情,他才會在部里露露面。部里給他也留了辦公室,但他只是鎖在那里,沒有使用。

  不去部里上班,并不意味著孟凡澤就能夠在家里呆得住。多年養成的習慣讓他覺得沒有一點事情做就渾身難受。他讓冷柄國在采購站給自己準備了一間辦公室,沒事就到這里來看看資料,或者約一些門生故舊聊一聊。他名義上說這只是一個退休老人的閑聊,但聊天的內容又無不是關系到國家經濟發展方面的。

  孟凡澤當了這么多年的領導,接觸過和照應過的人很多。知道他退下來之后,有些人便會專程過來看望一下他,陪他聊聊天,排遣一下心結。一開始,孟凡澤還沒覺得什么,但慢慢就有些不喜歡這樣的聊天了。大家都是有工作的,可以說是在百忙之中抽時間來看他這個退休老頭,他又有什么理由留著人家在這里談笑風生呢?

  剛退休下來的領導干部,不管心胸有多么豁達,在人情冷暖方面都是非常敏感的。孟凡澤不想讓人說自己是個不識趣的老頭,于是漸漸地便不再與舊日的部下聯系,人家說要上門來拜訪他,他也往往是婉言謝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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