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日苯千賀電廠發生了事故?”
葛家明盯著馮嘯辰,眼珠子都快爆出來了。如果馮嘯辰說的情況屬實,那平河電廠就有十足的理由找九林公司索賠了。你說我們操作不當、水質不當,那么千賀電廠的情況又如何解釋?既然千賀電廠能夠得到賠償,平河電廠有什么理由得不到賠償?
千賀電廠使用的發電機組是九林公司的,這一點葛家明、趙書平他們都知道。此前九林公司的技術人員到平河來安裝設備的時候,曾經向他們吹噓過這件事。日苯的電機廠商不止九林一家,馮嘯辰能夠說出千賀電廠用的是九林的設備,說明他至少是了解一些情況的,不完全是信口開河。
可問題在于,千賀電廠的電機出了故障,他們這伙專業搞電力的都不知道,這個年輕得可笑的所謂工程師怎么會知道呢?
“我是在雜志上看到的。”馮嘯辰鎮定地說道。
“哪份雜志?”葛家明逼問道。
馮嘯辰搖搖頭:“我也想不起來了,應當是一份日苯的期刊吧。我去年受我們領導的指派,查過一段時間的資料,當時看過的期刊很多,一下子也想不起是哪一份了。主要是我又不是搞電力的,看到這樣的內容也不會特地去記住。”
“你不是搞電力的,那你是做什么的?”趙書平詫異道,聽馮嘯辰說到電機的事情頭頭是道,他還真以為馮嘯辰是干這行的呢。
“他是經委冶金局的干部。”嚴福生替馮嘯辰回答了。
“省經委?”趙書平問道。他其實更想問是不是地區經委或者縣經委的干部,不過聽到后面還綴著一個冶金局的名頭,料想也不會是下頭的經委,只能是省經委吧。
“國家經委。”嚴福生得意地說道。
“國家經委!”
電廠的一干人都驚得掉了一地的眼鏡片。先前他們還真沒把馮嘯辰放在眼里,以為他就是哪個學校里的大學生,或者哪個研究所新分來的年輕人,是嚴福生請來當個隨從的,沒想到此人居然是國家經委的干部。雖然聽嚴福生對他的稱呼里并沒有帶上官銜,顯然不是什么有級別的干部,但人家好歹也是國家經委下來的。
有了這樣一層認識,葛家明對馮嘯辰又多了幾分重視。他問道:“馮同志,你剛才說,你看的是日苯的期刊,莫非你懂日語?”
“略懂一些吧。”馮嘯辰說道,“不過日苯的那些地名也夠古怪的,我也是剛才請嚴礦長找了一份日苯的地圖來查了一下,才想起千賀這個地名的。那份期刊上說的就是位于千賀的一家電廠,我也不知道它的真實名字叫什么。”
“的確是千賀電廠。”葛家明答道,他皺著眉頭,說道:“馮同志,你說的這條信息對我們非常重要,可也就是因為重要,所以我們還得再謹慎一點。據我們了解,千賀電廠使用的設備的確是九林的機組,但具體到有沒有發生過事故,以及事故的原因是不是因為司太立合金片的問題,我們還得再確認一下。否則如果我們向日方提出這個問題,真實的情況卻不是如此,我們就被動了。”
“對啊,馮同志,你能不能想辦法把那份期刊找到,我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趙書平也在一旁幫著腔。
馮嘯辰在心中叫苦,千賀電廠的事情,其實他是從幾十年后的回憶錄中看到的,現在是不是有報道,他還真不敢說。這個時候讓他去找那份子虛烏有的期刊,他上哪找去?不過,他既然把這件事提出來,自然是想好了應對的招術的,他笑著說道:
“葛廠長,趙總工,我去年看的期刊很多,要一下子把那份期刊找出來,恐怕不太容易。我覺得咱們能不能雙管齊下,一方面你們多安排幾個人去查一下資料,看看能不能找到那篇文章,對了,我覺得類似的文章應當不會只有一篇的。另一方面,在找到資料之前,咱們可以先詐一下那兩個日苯人,說不定就詐成功了呢?”
“詐?”葛家明瞪著眼睛,“怎么詐,這種事也能詐?”
趙書平卻是嘴角一動,說道:“我覺得……小馮的主意可以試試。”
“怎么試?”葛家明還是有些不踏實,他是個技術宅,平時做事講究一絲不茍,坑蒙拐騙這種事情,他還真沒啥經驗。
趙書平做事要更活絡一些,馮嘯辰一說要使詐,他就覺得有門,反正現在也是僵著,有棗沒棗不妨先打兩竿子,萬一那倆日苯人不經詐,就把實話說出來了呢?
“老胡,老李,你們覺得呢?”葛家明有些吃不準,又對其他幾人問道。
胡書會支持先詐一詐,不過他又表示自己不懂技術,說了不算。李力大搖其頭,說這一段和武藤、阿部等人雖然有意見上的分歧,但并沒有傷及中日友誼,現在存心欺騙外賓,萬一穿幫了,國際影響不好。田高峰則是站在李力的對立面上,說這倆日苯人也不地道,騙就騙了,他們還能翻天不成?
葛家明把大家的意見都聽了一遍,倒是下了決心,說道:“也好,咱們就試一試。不過,咱們也不是什么使詐,老李你的擔心是不必要的,咱們只是向他們了解一下千賀電廠的情況而已,也算是正常的技術交流吧。這件事……,老趙,恐怕得你來說,我怕我說不好。”
最后一句,卻是葛家明自己膽怯了,這個老實人還真是不太懂詐人的方法。
“說倒是沒問題,可是,找個什么理由呢?”趙書平直接就開始琢磨策略了。
“是啊,咱們好端端的,突然說起千賀電廠的事情,對方如果問我們怎么知道的,我們怎么說呢?”田高峰也有些苦惱。
想想看,上午的時候平河電廠的人還在和兩個日苯人就自己的那幾臺機組打嘴皮官司,一轉眼就說自己知道千賀電廠的事,人家能不起疑心嗎?要提千賀電廠這事,得有個由頭才行。
“咦,咱們怎么把小馮同志給忘了?”趙書平無意間眼角的余光掃到馮嘯辰,忽然靈機一動,“咱們就說小馮同志是從電力部過來的,是他把這件事告訴我們的。對了,小馮,你也直接參加我們與日方的會談,到時候你就把這些話說出來,好好地唬一下他們。你不用緊張,日苯人也是人,咱們不用怕他們的。”
聽到趙書平如此交代,嚴福生差點笑出聲來了,他說道:“趙總工,你放心吧,小馮經歷過的場面多著呢,這種場合他肯定不會怯場的。”
馮嘯辰知道嚴福生說的是什么意思,在嚴福生看來,馮嘯辰當初在冷水礦使詐坑了潘才山一行,面對著潘才山的滔天怒火,馮嘯辰都能夠從容淡定,兩個日苯技術員能算得了什么。他笑了笑,說道:“趙總工如果信得過我,那我就客串一下電力部的官員吧,只是我算個什么職務合適呢?”
“說是電力部的人員不太合適。”葛家明冷靜地說道,“這件事有些行險,萬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咱們擅自使用電力部的旗號,到時候不好交代。我倒是覺得,請小馮同志客串一下是可以的,最好以哪個企業的名義,比如說,用林北重機的名義怎么樣?”
“林北重機?”這回輪到馮嘯辰啼笑皆非了,怎么轉了一圈,轉回林北重機去了呢?
葛家明以為馮嘯辰不知道林北重機是什么意思,便解釋道:“林北重機就是北寧省的林北重型機械廠,是煤炭部的一家直屬企業。”
“這個我知道啊。”馮嘯辰道,“可是,為什么要用他們的名義呢?”
葛家明道:“我跟他們的人比較熟,我們廠用的碎煤機就是他們生產的,這幾天他們的技術人員就在我們這里,幫著檢修設備。用他們的名義,萬一有什么問題,我們可以推到他們那里去。因為不是一個系統的,部里也不好去追究。”
“……”馮嘯辰服了,看不出來,老葛還夠陰的,虧自己先前還覺得他是個謙和君子。他的意思是說,讓馮嘯辰冒充林北重機的人,去和日苯人說千賀電廠的事。萬一說錯了,平河電廠這邊可以說是林北重機的人胡說八道,不代表平河電廠的意思。因為林北重機是煤炭部的企業,電力部這邊輕易也不會去跨部譴責,這件事就算糊弄過去了。如果找一家電力系統內的企業來甩鍋,人家是會找電力部告狀的。
“這樣也好,反正我也是林北重機的生產處副處長,到時候趙總工就這樣介紹我好了。”馮嘯辰說道。
“副處長……呃,高了點,還是說得保守一點吧。”趙書平好心好意地提醒道。
馮嘯辰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個工作證,順著桌面向趙書平推了過去,說道:“趙總工,我不是瞎編,我真的是林北重機的生產處副處長,這是我的工作證,如假包換……”
只聽“嘩啦”一聲,嚴福生坐的凳子不知怎么就翻倒了,老爺子躺在地上,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