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王根基的話,吳仕燦微微搖搖頭,說:“小王,你這就是意氣用事了。咱們當然能夠自己開發技術,當年美國、蘇聯都向我們封鎖技術,咱們靠著自力更生,也搞出了不少東西。不過,能夠站在別人肩膀上,總是比自己摸索要強得多的。這次小馮力主收購日本的這些企業,也是想獲得他們的成熟技術,縮短咱們追趕先進水平的時間。所以,但凡有一點可能,咱們還是要想辦法破解眼前的困局,動不動就掀桌子不干了,這可不是咱們裝備公司的做事風格。”
王根基對吳仕燦一向是頗為敬重的,被吳仕燦這一數落,他趕緊摸著頭憨笑說:“吳部長,你也知道我這就是說句氣話,嘯辰花這么大力氣布的局,咱們哪能說不干就不干啊。我這不是想不出好辦法嗎……”
“我覺得,還是聽聽馮總的意見吧,咱們想不出好辦法,馮總肯定能想出來的。”政策法規部的部長鄔慶來打著圓場,同時又狠狠地拍了馮嘯辰一記馬屁。
馮嘯辰對于下屬的恭維多少也有些免疫了,他笑了笑,說:“我倒覺得老王的提法挺對的,日本商界、政界都在談對中國封鎖技術的問題,那咱們就自己搞好了。”
“什么意思?”好幾個人都異口同聲地問。剛才吳仕燦已經說了,能夠弄到這些日本企業手里的技術,對于中國來說是一個更優的選擇,可以節省大量的時間。大家都覺得吳仕燦的觀點是對的,連王根基自己都承認說的是氣話,怎么馮嘯辰反而站到王根基一邊去了?
馮嘯辰看看眾人,呵呵笑道:“咱們做兩手準備嘛。海東的大乙烯項目,近日就要舉行竣工典禮,中央的領導同志會親自去參加投料點火儀式。咱們利用這個機會,大力地宣傳自主創新的理念,號召全國的企業和科研院所擺脫對國外技術的依賴,開發自主技術,在全國掀起一個自主創新的。”
“可是……哦,我明白了!”吳仕燦想說一句自主創新與引進技術并不矛盾,話到嘴邊,他忽然就明白了馮嘯辰的意思,不由得也笑了起來。不得不說,與馮嘯辰在一起呆的時間久了,即便是如吳仕燦這樣厚道的人,腦子里也多了幾道彎。
“唔,妙!”郝亞威輕輕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贊嘆道。
“哈哈,馮總真高!”其他人也一齊附和道。
王根基是最后一個反應過來的,他嘟囔著說:“這不還是你說的欲擒故縱嗎,我說嘯辰,你就不能有點新招術,反反復復都是這一手,小鬼子早就看透了吧?”
“招術只要管用,反反復復地用又有何妨?”馮嘯辰笑著反駁道,“其實我這也不全是虛招,咱們的確要發起一輪新的技術攻關。如果日本方面堅決地不允許我們收購那些企業,那么我們完全可以放棄收購,自己來開發相應的技術。如果他們服軟了,同意把那些企業賣給我們,同時轉讓這些企業擁有的技術,則我們可以在這些技術基礎上進行進一步的開發。兩件事互相不沖突,所以日本人就算是看透了,也沒有破解的辦法。”
吳仕燦笑道:“哈哈,其實咱們一直都沒有忽視自主研發,這一次只是把事情宣傳出去,讓日本人知道我們并不在乎獲得他們的技術。他們沒指望了,也就不會再死撐著了。”
馮嘯辰一向是很重視媒體的作用的,這些年,裝備工業公司與國內許多媒體都建立起了良好的關系。王根基交代協作部的人員與各家媒體打了個招呼,幾天之內,媒體上各種宣傳自主創新的文章便鋪天蓋地地刊登出來了。與此同時,經貿委、科委、計委以及機械部、電子部、冶金部等一干職能部委都高調地發布了雄心勃勃的技術研發計劃,許多項目明顯是沖著替代相應日本專利而設置的。
“米內總裁,你們玩得太過頭了。”
郭培元在長途電話里對米內隆吉抱怨道:“你們想用這個辦法把價錢抬高一點,我也能理解。可是你們把話說得太絕對了,現在我的那些客戶都說不打算和日方合作了,他們寧可拿出錢來參加政府主導的研發計劃。我這辛辛苦苦折騰了幾個月,到最后估計得顆粒無收了。”
“郭先生,你確信這不是中國政府的一種伎倆嗎?”米內隆吉在電話那頭問,“你們要獨立地開發出能夠替代我們秋間會社所掌握專利的相應技術,投入絕對不少于200億日元。而如果你們愿意收購秋間會社,只需要花費250億日元,就可以得到這些專利以及不少于150億日元的設備,這明顯是更合算的交易,你們的官員怎么可能會選擇前面一種方式呢?”
郭培元嘆了口氣,說:“米內總裁,你對中國人也太不了解了。在日本,大家思考問題都是算經濟賬,而在我們中國,大家是要先算一算政治賬的。上一次你們那邊的一些報紙胡說八道,惹得我們這邊的高層領導發脾氣了,說寧可多花三倍的錢,也絕對不受日本人的訛詐。這不,各家部委都在湊錢支持自己開發技術,各家大學和研究所的那些專家們數錢數得手都抽筋了。”
“有這樣的事情?”米內隆吉有些不相信。
“你可以找最近的幾期人民日報看看,上面通篇都是領導講話,還有專家的評論,再就是各個部委的表態……唉,反正這件事算是黃了,我算是白折騰了這么久吧。”郭培元說。
“這……我需要再了解一下情況。”米內隆吉郁悶地說。
庭野信一也得到了消息,他給內田悠打了電話,請內田悠到他辦公室來商討此事。內田悠來得很快,不過臉上卻沒有了上一次來訪時那種昂揚的斗志,代之以一種心力交瘁的疲憊神色。
“中國的投資商都撤回去了,米內隆吉他們慌了,現在正在對內閣施壓,要求內閣取消不得向中國轉讓專利技術的限制,你知道這個情況嗎?”庭野信一問。
內田悠點了點頭,說:“我已經知道了。”
“你是怎么看的?中國人是真的打算開發這些技術,還是在繼續耍弄手段?”庭野信一繼續問。
內田悠苦笑一聲,說:“兩種情況都有。在看到中國官方報紙上那些言論之后,我讓我這邊的葛濤和酒井倩霽通過在中國國內的關系打聽了一下,他們反映說,他們過去在石化設計院的那些同事的確得到了來自于若干個部門的高額資助,要求他們在最短的時間內突破一系列技術。如果這些研究計劃能夠完成,包括秋間會社在內的一批日本企業手里擁有的專利對于中國人將毫無價值了。”
“也就是說,他們的計劃是真的?”庭野信一說。
內田悠說:“如果我們堅持不允許他們收購秋間會社等企業的技術,那么他們就會放棄對這些企業資產的收購,全力以赴地開發自有技術,而我們將背起這些破產企業的包袱。但如果我們允許他們獲得這些技術,他們就會在這些技術的基礎上,開發下一代技術。總之,無論我們怎么做,他們都有應對方法。”
庭野信一有些錯愕:“怎么會這樣呢?你的意思是說,我們已經無法遏制他們了?”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任何技巧都會變得幼稚可笑。”內田悠說了一句極有哲理的話,“中國已經不是20年前需要靠日元貸款發展經濟的那個國家了,這些年,他們的財富在不斷積累,技術也在突飛猛進。到了今天,我們向他們提供或者不提供技術,充其量只能延緩他們發展的速度,而且為此我們還需要付出更加沉重的代價。”
“你是說,日本已經無法與中國競爭了?”庭野信一帶著幾分不悅地問。
“沒有辦法。”內田悠斷然地說,“除非日本的企業能夠振作起來,像中國人那樣不計成本地進行技術投入,這樣我們還有可能維持住現在的競爭優勢。而如果我們沒有這樣的決心,只是寄希望于對手犯錯誤,那我們是一點勝算也沒有的。”
庭野信一聳了聳肩,對內田悠的判斷有些不屑。他撇開了這個話題,轉而問道:“那么,內田君,對于眼前的事情,你有什么建議呢?”
“我沒有什么建議。”內田悠干脆地說。
“可是,正是你要求內閣發布技術轉讓禁令的,你認為這個禁令還有必要維持下去嗎?”
“我認為很有必要。不過,我知道內閣已經動搖了。面對中國人的挑戰,內閣選擇了消極避戰,這或許是一種明智的做法。作為一名實業界的人士,我只能對這種情況感到遺憾。”
“我明白了。”庭野信一點了點頭。內田悠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他本人是堅決希望和中國人斗下去的,哪怕只是像他說的那樣,有限地延緩中國的發展速度。但內閣以及米內隆吉這樣的企業家不愿意承受由此帶來的代價,內田悠一個人豈能阻止得住大家的要求?
“內閣已經宣布取消技術轉讓禁令了,通產省將組織一個代表團赴中國去與中國官方洽談技術合作的問題。”庭野信一向內田悠通報道。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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