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談判可以說是不歡而散。眾人走出會議室的時候,艾伯特和麥克斯溫好歹還能硬擠出一個笑臉,與王振斌、馮嘯辰握手告別。施萊爾則是滿臉怒氣,一個人氣呼呼地站在旁邊,對王、馮二人不理不睬。這也就是礙于身處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如果是在熟悉的地方,恐怕他就會直接甩手離開了,而這會他還得等著祁瑞倉安排的小轎車送他回賓館。
相比之下,王振斌、馮嘯辰二人的態度就輕松多了,尤其是馮嘯辰,簡直像是賺了多大的便宜一樣,每一個毛孔都透著得瑟,讓艾伯特有一種想和他決斗的沖動。
回到下榻的賓館,艾伯特和麥克斯溫簡單洗漱了一下,便來到了施萊爾的房間。一進門,兩個人都愣住了,只見地毯上散落著枕頭、座墊、茶杯、鉛筆等物件,還能看到幾汪水跡,估計是主人在扔茶杯的時候連茶水一并潑出去了。施萊爾坐在沙發上,手里握著一個紅酒瓶子,臉紅樸樸的,明顯是有點酒勁上頭的樣子。
艾伯特不禁撇了撇嘴,大家剛回來也就是十分鐘時間,這位仁兄把房間糟蹋了個遍,居然還忙里偷閑地把自己給灌醉了。哎,美國人的這種大爺作風也真是得好好打擊一下了,生意場上哪有那么一帆風順的事情,這點氣都受不了,你還做什么生意。
“坐吧,要不要來點?酒柜里還有。”
看到兩位同行進門,施萊爾倒沒有失去起碼的禮貌,他坐在沙發上沒有挪窩,但用手指了指酒柜,示意兩位同行可以去拿紅酒。這兩年,榆北對外開放的力度不小,施萊爾他們下榻的這家賓館是市里最好的涉外賓館,房間都是配有小型吧臺的,冰箱里有各色飲料,當然價格比超市里要高出了三倍都不止。
艾伯特和麥克斯溫都擺手婉拒了施萊爾的好意,然后各自找地方坐下。艾伯特看了一眼依然怒火中燒的施萊爾,輕聲說道:“施萊爾先生,我們是不是應當重新商量一下對中國人的策略了。”
“還商量什么?我明天就離開中國,通永絕對不會再和中國人做交易,讓他們的西氣東輸見鬼去吧!”施萊爾惡狠狠地說。
麥克斯溫輕輕咳嗽了一聲,說:“施萊爾先生,我覺得我們在這個時候不應當被情緒所左右。你難道沒有發現,那個姓馮的中國人是有意想激怒我們嗎?”
“有意激怒我們?為什么?”施萊爾問。
麥克斯溫說:“因為他不想做成這筆交易。”
“正好,我也不想。在這一點上,我非常榮幸地和他有相同的看法。”施萊爾用一種嘲諷的口吻說道。
艾伯特說:“施萊爾先生,我認為我們的訴求和這位馮先生的訴求應當是不同的,而且中國發計委的王先生與馮先生的訴求也是不同的。我了解過,馮先生所借助的機構,是中國的裝備工業集團公司,是專門從事裝備制造的。”
“那又如何?”
“很明白,他希望中國發計委和我們談崩,這樣中國人就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來制造這些壓縮機,而這將使裝備工業公司獲得更多的訂單,馮的個人業績也將因此而得到提升。”
“你是說,如果和我們談崩,他將能夠獲得好處?”施萊爾開始重視起來了。
艾伯特說:“是的,榆重的壓縮機研發項目,當初就是由這位馮先生力主促成的,如果中國人最終不得不依靠榆重來提供壓縮機,馮先生將因為有先見之明而獲得他的領導的贊揚。相反,如果中國發計委最終采用了我們的壓縮機,則中國人的壓縮機研發項目就失去意義了,這位馮先生也將受到批評。”
施萊爾想了想,覺得艾伯特的話似乎有幾分道理,心里的怒氣頓時就消了幾分。他說:“難怪這個年輕人如此囂張,原來他的目的就在于把事情攪黃。這么說來,如果我們拒絕與中國官方繼續談判,他是得利最多的。”
“正是如此。”
“那么,你們的意見是什么呢?”
“恢復談判,接受中方的條件。”艾伯特果斷地說。
“把價格壓到8000萬以下嗎?”施萊爾問。
艾伯特聳了聳肩,說:“我剛才和麥克斯溫討論過了,中國人的胃口恐怕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大。8000萬這個價格他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我們能夠以7000萬成交,都得感謝上帝了。”
“我擔心他們只能接受6000萬,甚至更低。”麥克斯溫郁悶地說。
“可是,這么低的價格,我們為什么要和他們合作呢?”施萊爾不憤地說。
“6000萬依然是有利潤的。”麥克斯溫說。
“可如果我們同意接受6000萬的價格,他們肯定會要求我們再降到5000萬的。”施萊爾說。
艾伯特說:“這就取決于我們的談判技巧了。不過,中國人已經造出了自己的壓縮機,這個時候他們即便把價格壓到4000萬,我也不會覺得意外。畢竟,4000萬對于我們來說依然是有利潤的,我們的研發成本已經是沉沒成本了,無論能不能在設備中分攤,這些成本都是已經支付出去的。我們如果拒絕與中國人合作,甚至連這點利潤都沒有。”
施萊爾說:“我們寧可和他們兩敗俱傷,也不能把價格降到這個程度,這會讓他們變得更囂張的。”
艾伯特說:“不,施萊爾先生,我恰恰認為,更低的價格我們也應當接受,而且更低的價格會對我們更有利。”
“為什么?”施萊爾懵了,哪有東西更便宜反而對賣家更有利的。
艾伯特幽幽地說:“因為他們更年輕。”
“什么意思?”這回是麥克斯溫和施萊爾共同發問了。
艾伯特說:“昨天我們去參觀中國人的壓縮機試車的時候,我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他們的研究團隊里都是年輕人,即便是他們的型號總設計師,也不過就是30多歲的年齡而已。”
“那又如何?”
“而我們的團隊呢?我們的工程師平均年齡是多少?”
施萊爾沉默了,他當然知道通永的工程師團隊是什么情況,倒不是說通永公司沒有年輕工程師,但總的來說,團隊平均年齡是偏大的。其實又何止是通永,整個美國,加上整個歐洲,從事機械行業的年輕人都非常少。歐洲和美國的年輕人更青睞于金融行業,還有一些年輕人則進入了IT行業,機械行業已經是日薄西山,哪有年輕人愿意往這個坑里跳。
艾伯特冷笑著說:“他們的團隊很年輕,有潛力,也有干勁。如果我們給他們提供了機會,他們用不了幾年時間,就能夠趕上來,超過我們。我們目前擁有的壓縮機技術還是70年代的水平,新一代的壓縮機技術僅僅完成了理論設計,并未轉化為實際的產品。而中國人已經追上來了,他們現在的技術和我們之間已經沒有代差,充其量只是經驗的差距而已。
我們要保持對中國人的技術優勢,就必須馬上著手開發下一代產品,同時阻止中國人進行后續的開發。如果我們和中國人談崩了,中國人不得不依靠自己的力量來制造這些壓縮機,那么這群年輕人將得到機會,可以充分施展他們的才華。反之,如果我們和中國人達成了合作,而且是在很低的價格上達成了合作,中國人就沒必要自己制造壓縮機了,這些年輕人就會被閑置起來。”
“這……”施萊爾被艾伯特的構想驚住了。他不得不承認,艾伯特的想法是更為老成的。如果他們三家聯合抵制中國,那么中國人就會下大力氣去發展這種壓縮機,以中國人現有的基礎,實現突破并不是難事,這就相當于他們逼著中國人進步了。反過來,如果他們答應以極低的價格向中國提供產品,這個價格甚至比中國人自己造的價格還要低,那么中國人就沒必要自己去開發技術了,而三家公司則會贏得一個寶貴的時間差,把中國人再次甩開。
“艾伯特,你建議我們怎么做?”麥克斯溫問。
艾伯特說:“我想過了,希曼茲可以以每臺3000萬美元的價格,向中國無限量地提供長距離壓縮機。這個價格是我們的盈虧平衡點,再低我們就會凈虧損了。以中國人目前的技術狀況,他們的產品成本也不可能低于這個水平。如果我們向中國人報出這個價格,他們必然放棄自己制造壓縮機的努力,或者最多給自己人留下一兩臺的訂單,而這樣的訂單是不足以支撐他們進行下一輪研發的。”
“每臺3000萬……”施萊爾和麥克斯溫都傻眼了,這簡直就是揮淚大甩賣的節奏了。就為了讓對方的研發垮臺,自己居然要做出這樣大的讓步,值得嗎?
“完全值得。”艾伯特的眼睛里露出了一股兇光,“我們如果不能阻止中國人的技術發展,歐洲遲早要被他們侵蝕殆盡的。我們已經培養出了一個日本,我們不能再培養出一個中國。日本人口有限,即便是擁有一些技術,也不足以威脅整個歐洲的生存。而中國卻是有十幾億人口的國家,這個國家一旦擁有了技術,歐洲就將無路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