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的騷亂愈演愈烈,嚴重威脅到了這一區域的安全形勢,并直接影響到了國際油價。從去年年底以來,國際油價已經上漲了50。據發改委研究中心的預測,到下半年,國際油價有可能比2003年底上漲一倍,達到每桶60美元的水平。”
發改委的大會議室里,司長王振斌在向應邀前來參會的各部委官員介紹著能源形勢。
副主任韓宏補充道:“歐佩克對于這件事情的解釋,是說北非動蕩,影響了石油生產。但實際上,這是歐佩克一次有計劃的減產漲價行為,目的是在國際政治舞臺上發出自己的聲音。伊拉克戰爭之后,中東和北非幾國頻繁發生政治動蕩,北非國的騷亂只是其中較為嚴重的一起。中東和北非各國政府認為這是美國在插手這一區域的事務,因此采取石油限產的方法,打擊世界經濟,以求獲得必要的發言權。”
“可是,這樣一來,受到最大影響的卻是我們啊。”來自于國資委的一位司長感嘆道,“由于油價上漲,生產企業的成本大幅度上升,已經極大地影響了我們出口商品的競爭力。”
“美國本身就是一個產油大國,國際油價上漲對美國的影響很小,但對我們的影響很大。歐佩克此舉,是想向我們施壓呢。”財政部的一位官員說。
“我們太依賴于進口石油了,我早就說過,重要的資源絕對不能攥在別人手上。發改委前幾年投資建了好幾家大型煉油廠,指定使用中東的高硫石油。我當時就是持反對態度的,中東那些油霸根本就不可信,現在你看,咱們把煉油廠建起來了,人家原油一漲價,咱們就干瞪眼沒辦法了。”一位頭發花白的老頭滿臉得意之色地說。
韓宏向那老頭瞟了一眼,認得此人名叫邱建興,原來是某部的副部長,退休之后到了一家行業協會擔任理事長。老邱其人一向反對搞外向型經濟,當年也的確是對進口中東高硫原油的事情提出過異議的。
“邱部長的意見很有道理,但我們發改委也有自己的難處。咱們國家的經濟發展得如此快,石油需求量比五年前增加了50還多。這樣大的石油需求,完全依靠自產是辦不到的,國內所有的油田開足馬力也只能保證七成的原油供應,而且一旦開足馬力,現有的探明儲量連10年都支撐不了。等我們自己地底下的原油用完,人家再要卡我們的脖子,我們連緩口氣的力量都沒有了。”
韓宏不溫不火地做了個回答,其實是把邱建興的話給頂回去了。不依賴于進口石油,聽起來很正確,但卻沒有任何可操作性。中國并不是一個石油資源豐富的國家,要想依靠自己的石油實現現代化,完全是癡人說夢。更何況,石油這種東西,畢竟是不可再生的資源。埋在自己的地底下,什么時候想采都可以,趁著國際市場上還能夠買到石油,先用別人的油,有何不對?
參會的官員們也都是懂這個道理的,邱建興這種人的話,大家也就是聽一聽,誰也不會把它當成決策指導。先前說話的那位財政部官員岔開了這個話題,對韓宏問道:“韓主任,面對油價上漲,發改委有什么考慮。你們今天把我們這些人找過來,有什么要求?”
韓宏說:“油價上漲是一個大趨勢。剛才我說過了,發改委研究中心預測到下半年的時候,油價可能會漲到60美元每桶,明年的悲觀預計是80美元,這將對我們的經濟產生極大的影響。今天請大家到這里來,一是向大家通一個氣,以便各部委能夠未雨綢繆,做好應對油價進一步上漲的準備。第二方面,就是要商討一下國家政策層面上的應對措施。”
“油價上漲,必然推高生產企業的生產成本,進而影響到工業品出廠價格。我們價格司希望國資委能夠指導下屬企業盡可能消化成本壓力,以免成本壓力向下游轉移。未來兩年的消費者價格指數應當控制在103之內,如果超過這個水平,百姓的生活壓力就會太大了。”發改委價格司的一位官員說道。
“外貿方面,如何消化原油價格上漲壓力,保證外貿出口不受影響,也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另一位分管外貿的發改委官員說。
“重點工程建設,不能因此受到影響……”
“農業方面,可能需要財政給以一定的補貼……”
每名發改委的官員都從自己分管的領域提出了要求,前來參會的各部委官員則紛紛把這引起要求記下,同時也提出了對發改委的要求。發改委作為一個宏觀經濟協調單位,相當于國民經濟的神經中樞,它需要把各個部門的意見匯集起來,綜合處理之后,再轉化為對各部門的指令。類似于這樣的溝通,對于發改委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工作了。
看到與各部委的交流告一段落,韓宏換了一副輕松的表情,笑呵呵地說:“剛才我說過,今天的會議有兩個議題。一個是和在座的各部委溝通協調,共同應對油價上漲帶來的壓力,這個剛才大家已經聊得很充分了,下去之后我們發改委的各司局還會和你們保持溝通,落實具體的措施。第二個議題,是我們考慮如何反擊歐佩克的漲價行為,讓他們能夠把油價控制到合理的水平上,或者至少對中國保持一個合理的水平。剛才邱部長說,人家原油一漲價,咱們就干瞪眼沒辦法,我想請大家一起來出出主意,看看有沒有辦法打擊一下歐佩克的氣焰,讓他們不敢隨便漲價。”
“哼,石油埋在人家腳底下,人家想漲就漲,咱們能有什么辦法?”邱建興冷笑著說。剛才大家熱熱鬧鬧地討論應對油價上漲的對策,把他給閃到一邊去了,老爺子憋了一肚子氣。現在韓宏把話題又扯到他身上了,他豈有不大開嘲諷的道理。
“邱部長,話也不能這樣說吧。買賣是雙方的事情,賣方可以報價,我們買方也可以還價嘛。咱們中國作為國際石油市場上的一個大買家,還有一定的議價權的。”王振斌說道。這話原本應當是由韓宏來說的,但韓宏畢竟是領導,總是這樣懟人也不合適,王振斌作為下屬,理應出來幫腔。至于說邱建興曾經是副部長,級別比王振斌高,這是不用考慮的,王振斌是幫韓宏說話,韓宏自然會罩著他。
邱建興被王振斌嗆了一句,果然有些惱火,他說道:“王司長,你說咱們有議價權,我怎么看不出來?咱們新建的幾家千萬噸級的煉油廠,都是照著煉制中東高硫石油來設計的,如果人家不賣油給我們,我們這幾家廠子就要停產,你有什么底氣去跟人家議價呢?”
“邱部長此言差矣。”坐在會議桌一角的一位官員說話了,“人家不賣油給我們,我們的廠子的確要停產,會有損失。但對方的石油賣不出去,也同樣是損失。我們損失幾家廠子的利潤,這是完全能夠承受得起的。而中東那幾個產油國如果出現石油滯銷,用不了太久,只需要幾個月時間,就足夠他們經濟崩潰了。邱部長認為,是哪邊更沒有底氣呢?”
“說得好輕巧!”邱建興瞟了那官員一眼,說:“我記得當初那幾家廠子的建設資金,就是馮總經理從中東借來的吧?當時發改委還當成一個成績來報告。我當時就說了,這其實是人家給咱們下的一個套,咱們自己鉆進套里還不知道。現在人家已經把口給收上了,馮總經理告訴我,你打算怎么解這個套?”
那位說話的官員,正是國家裝備工業公司的總經理馮嘯辰,今天這個會的后一半議程,其實是要由他來唱主角的。幾年前,他主持從中東借到了一筆低息貸款,建起了幾家大型煉油廠,均是按照煉制中東高硫石油的規格建設的。在當時,邱建興還在任上,的確是對此事說了一些風言風語,只是大家都把這當成了空氣,未予理睬。邱建興此時發難,其實是在找回當年的面子。
“各位,我剛才說的第二件事,就是由嘯辰同志提出來的。”韓宏接過了邱建興的話頭,向眾人說:“事實上,在幾年前,裝備工業公司主導建設三家千萬噸級煉油廠的時候,嘯辰同志就提出了要防止中東原油漲價風險的問題,這一點與邱部長的觀點是不謀而合的。不過,嘯辰同志提出的方案,不是拒絕中東原油,而是苦練內功,積累底牌,以便在中東石油出口國拿石油作為武器的時候,我們能夠有反擊的力量。現在,嘯辰同志和邱部長預言的情況的確發生了,我們請嘯辰同志給我們說說,裝備工業公司打算如何回擊中東石油出口國的挑戰。……嘯辰,你要不要坐到我這里來講?”
最后一句話,韓宏是笑嘻嘻地對著馮嘯辰說的。領導的位置,當然不是可以隨便讓給別人去坐的,韓宏只是用這種方式向大家暗示,馮嘯辰要說的意思,是得到了發改委領導認同的,大家可別小看了這位裝備公司的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