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沙號帶著滾滾黑煙,大約航行了半個多小時,可怕的灰褐色海面終于又再次顯現出深藍的親切顏色來。不過大副呂尊越不敢大意,他不知道這些兇惡的魚群是否還在暗地尾隨,所以他沒敢擅自減速。
直到莫權船長感覺到機器的聲音明顯有了異響,才下令車進三,恢復全速航行,強速本來就是用于緊急情況,對機器的損傷很大,不適宜長時間航行,還好黎沙號算是新船,否則這次不一定能夠提高到這樣的速度。
黎沙號上的所有人員都驚魂未定,所幸全體船員總算安然無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可這里是龍三角,他們又駛向一個遠離國際航線的航向,危險恐怕還沒有過去。
這時,二副夏元申慌慌張張地跑上來報告,大事不妙。
莫權船長這回難得地沒有呵斥他,只是連忙問怎么回事。
“剛才輪機長報告,淡水艙全數破裂,現在船上的淡水一滴都不剩了……船長,怎么辦?”
莫權船長忙問:“啊!?燃油艙情況怎么樣?”
夏元申道:“也有些輕微破損滲漏,但輪機的幾名兄弟已經及時把破口堵住了……目前情況正常。”
“船體呢?有沒有進水?”莫權船長現在最關心這個問題。
夏元申面色凝重:“總共發現三處破損,均在右舷水線以下。第一處位于右舷13號肋骨水線以下1米,破口直徑30公分;第二處位于右舷77號肋骨水線以下1.5米,破口直徑60公分;第三處位于右舷139號肋骨水線以下0.5米,破口直徑50公分;這些地方均有大面積凹陷,但輪機長報告,海水暫時堵住了,他們正在組織排水。……其他部位也有些輕微滲水,但影響范圍不大,目前正在排查其他水線以下艙室,一會輪機長會上報。”
聽到黎沙號的受損情況,北亭數人均面面相覷,不知道是否會影響到貨輪的航行安全。
半個小時以后,叮鈴鈴——
夏元申接聽了內部電話,顯然這個電話來自于輪機長。
“水線以下有6個艙室存在輕微積水,積水深度小于10公分……”
莫權船長似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幾乎凍結的面孔也稍稍緩解。
“那就好,那就好。啟動海水淡化裝置……”
夏元申終于面色陰沉地道:“老船長,你可能不知道,我們船的淡化水是不能飲用的……”
“船員平安就好,其它的我們再想辦法。”莫權船長沒有再聽他啰嗦,果斷地道。
陳天宇知道這回無論如何都要表態道個歉,可還沒等他開口,瞿宜輝上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搶先說了話。
“謝謝你們救了我的兩個兄弟,否則我真的沒臉回去了。”他說的是真心話,卻是要為他解圍。
陳天宇心里沒來由地涌過一陣暖流,是啊,大家都是熱血男兒,危險來臨時,需要的不是歉意,而是精誠團結和勇于面對,這些人才是大海真正的守護者,讓人由衷敬佩。
所以他的話變成了這樣:“當務之急,我們需要解決淡水的問題,否則即便我們現在是安全的,恐怕也很難熬到返回陸地的時候。到時候恐怕就不是一兩個人犧牲的問題了……”
夏元申不知道為何這回保持了沉默,大概也清楚如今一切已不可挽回,再嘮叨抱怨只能是自討沒,所以他難得地知一回。其實,災難臨頭,人人自危,他也是生怕這些無知無畏的人半路給他拋下海里,至少他明白這些人并不是做不出來的。
瞿宜輝上尉贊同地道:“既然現在淡化水不能飲用,我們得想法子補給才行,要不我們向過往船只發出求救信號,說不定還能得到一些急需的援助。”他望向莫權船長,不知道這個建議究竟可不可行,說實話,海警雖然也經常出海,但這個海域他也從來未曾抵達過。
莫權船長沉吟片刻,才緩緩道:“因為設計的原因,我們這些遠洋貨輪裝載的淡水往往只夠本船飲用,最多稍有余量,這是為了防止意外情況才進行的儲備,其它船舶我想也是如此。我們可以嘗試著發出求援信號,但得到淡水補給的機會非常渺茫。”他的臉色很暗淡,經驗告訴他這個辦法行不通。
即便如此,他還是囑咐猴急無比的夏元申去發送求救信號,死馬當作活馬醫,現在什么辦法都得試一試才行。
“目前我們離國際航線的距離有多遠?恐怕要到航線附近才會多些船只路過吧……”李一亭問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大副呂尊越聞言嘆道:“我們現在的航向是050度,往東北航行,照這么走下去,恐怕只會離推薦航線越來越遠,但倘若貿然向南航行,我怕危險還依舊存在,這也是相當冒險的事。船長你看?”
莫權船長現在也顯得面有難色,雖然黎沙號僥幸無恙,但任何一個決定都是生死攸關的抉擇。
瞿宜輝上尉皺眉道:“我其實一直有些奇怪,如此多的船舶在這條航線上航行,而且途經兇險的龍三角海域,怎么會連基本的救援設施和補給站都沒有呢?這似乎很不合理啊……”他其實也就是隨口說說。
提到這個事,莫權船長面色顯得更加陰沉,他環目掃視了一下北亭幾位,還有身穿制服的海警、特警,欲言又止,這種表情顯得相當怪異,黎沙號出航以來,不論遇到怎樣的情況,幾乎從來沒有在這個老水手臉上出現過。
他有些言不由衷地道:“龍三角惡名在外,救援船也怕自身難保吧……補給站也不是沒有,不過一般都設置在幾個國家的領海附近,太平洋航線一帶鮮有聽聞的,這些補給站離龍三角都非常遠,最近的一個補給站設置在日本長崎以東,離龍三角也超過1000海里了。”
陳天宇敏銳地嗅到一絲不一樣的氣息,不過他并沒有點破,或許莫權船長有什么難言之隱也不一定,現在所有人都是拴在一條船上的螞蚱,船長也不例外,如果非極特殊的原因,他必然不會隱瞞才對。
駕駛室暫時陷入沉寂,大家各自想著對策,沒有言語。
大家對夏元申的求援都不太抱有希望,果然,不大一會,滿臉無奈的夏元申就重新出現在駕駛室中。
“那些過往船只聽說我們在龍三角遇險,紛紛找理由掛線了……我早就知道,沒有人敢跑到這里來救援的。”他的語氣中再次顯露出些抱怨,不過沒有人駁斥他,畢竟這也是無奈的現實。
“要不?……”夏元申突然望了老船長一眼,眼中露出一絲渴望的神色。
莫權船長瞪了他一眼,不讓他往下說。
瞿宜輝上尉看到這樣的情況,也隱隱有些明白,這些老水手或許有些不為人知的取巧辦法,礙于這么多公務部門的人在場,不方便言說,可現在情況已經到了生死邊緣,他很清楚遠航船只上缺乏淡水會造成怎樣的惡果。
如果說無法烹飪還可以拿干糧頂一頂的話,船上三十幾個人就算躺著不干活,不喝水恐怕也撐不了幾天,喝海水只能死得更快。
他不是個刻板的人,這個極度艱難時刻,他知道只能由自己主動提出建議,才能徹底打消老船長的顧慮。
“老船長,其實大家都在海上討生活,沒有淡水就意味著滅頂之災,我想,這個時候,沒有什么比保存大家的性命更加迫在眉睫的事了……您說呢?”他刻意用了一個敬稱,含蓄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北亭一行也都是聰明人,紛紛表示這個意見非常中肯。
章建安警司從來沒有出過遠海,但他也很快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雖然稍稍猶豫了一下,但很快表態道:“老船長要是有什么救急的辦法,不妨講出來大家討論討論,實在難以定奪我們就舉手表決好了……”
夏元申在旁邊看莫權船長依舊沉默不語,他顯得有些急躁起來。
“老船長,大家都表了態,你就發個話吧……”
莫權船長嘆了一口氣,終于開口道:“大家有所不知,距離我們現在這個位置往東航行一百多海里,有一個國際海上救援基地,以我們現在的航速,大概明天上午就可以抵達……”
章建安警司首先訝道:“這不是好事嗎?”他剛說完就反應過來,畢竟他在一線也呆過許多年,有些行業內的秘密總是不為人知的。
果然,莫權船長為難地道:“你們有所不知,這個救援基地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不接待任何部門的人員,也不允許向部門人員透露救援基地的具置,我們這些水手們都無所謂,可是你們……”眾人終于明白其中的關鍵。
大家都是聰明人,聞言都沉默了。這個世界總是有一些灰色地帶,是不宜擅闖,存在即合理,更是說不清道不明,比如著名的金三角。
沒想到,居然是明哲保身的夏元申又提出個折衷的建議。
“你們看這樣行不行,我們把船開到救援基地外海,用小艇多補給幾次,大家不實際登島,就當作毫不知情,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嘛。說到底,大家都是為了活命,這時候還管那么多,橫豎都是個死……”
這還真是個好主意,不過陳天宇提出了一點直覺中的擔憂。
“老船長,這些人如果發現了我們的行蹤,會怎樣處理?”
莫權船長沉重地搖搖頭:“我也不確定,但曾經聽過說類似的事,有些部門的人員誤闖這個基地,就再也沒有回來。”
一股寒意忽然從眾人的后脊梁骨升起,這是個什么鬼地方,難道比龍三角還可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