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在想,到底在什么情況下,一位畢生堅守正直的人才會說謊呢?”陳天宇抽著煙,目不斜視,東方岳就坐在他對面抽煙。
許久,東方岳才道:“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正常情況下,你是不會違背自己原則的。”陳天宇知道東方岳聽得懂。
果然,東方岳道:“那你覺得什么情況例外呢?”
陳天宇淡淡地道:“除非你覺得這個謊,是個善意的謊言,倘若這個謊無關痛癢或者利國利民,你更愿意舍棄個人的小小榮譽。”
東方岳嘆道:“我能不能說我聽不懂。”
“當然可以。”陳天宇輕笑道,“不過我可以自言自語,只要你不打斷,我就繼續說……怎么樣?”
東方岳狠狠地吸了一口,頷首道:“你說吧。”
陳天宇嘆道:“說實話,我很少被情緒所左右,這一次也算馬失前蹄。”他頓了頓,“夏元申這個人,幾乎被所有人厭惡,我雖然從開始便認定他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卻也沒有免俗,潛意識里被第一印象所左右。”
東方岳微笑著插話道:“我們的夏二副的確也是這樣一個人,你并沒有看錯,他本事不大,卻執著地瞧不起身邊的人。”
陳天宇搖頭:“如此一個目中無人的角色,偏偏對你敬重有加,雖然出乎我的意料,卻也在情理之中……傲氣之人向來只會拜服于強者,并且是死心塌地的折服,我忽視了這一點。”
“嗯……”東方岳沒有否認,“那又怎樣呢?”
陳天宇呵呵笑道:“所以,我大膽推測,夏元申的所有行動都是有人授意,并且這個人應該就是你。”
“我想聽聽你的高見。”東方岳饒有興致地道。
陳天宇緩緩道:“其實想通了這一點,黎沙號在龍三角的遭遇便沒有什么秘密可言了。大多數人都認為,是魯嘉威讓夏元申將貨物棄海,是魯嘉威串通千葉島劫掠貨物,事實上,我們都有意無意把你忽略了。”他有些神采煥發,“假設,這件事從一開始便在你的計劃之中,許多疑問就迎刃而解了。當然,這個計劃是臨時的,而這個計劃的實施是從幽靈船出現的那一刻才開始的……”
東方岳道:“繼續講。”
陳天宇喝了一口茶:“幽靈船是來接魯嘉威的,并不知道你也在黎沙號,而你卻心知肚明幽靈船的秘密,于是順勢而為搶先一步登上了幽靈船;出發之前有一段準備的時間,你趁機授意夏元申返港后聲稱遇到風暴,并將所有貨物棄海,你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情急生智,委婉地給警方留下線索;如果我猜得沒錯,黎沙號之所以奇跡般從龍三角生還,并非撞大運,說起來其實很打北亭的臉,那就是黎沙號根本沒有遇到什么超級風暴,最多海況惡劣些,那些船員在警方調查時之所以言之鑿鑿,也是受到了夏元申夸大其辭的煽動和蠱惑,再加上貨物盡失,誰也不愿承擔責任,于是眾口鑠金將事故推給了大自然不可抗力。”
東方岳笑而不答,示意他繼續說。
“如此一來,整件事就非常好解釋了。夏元申執意報警卻言語模糊,為了自圓其說,謊稱魯嘉威在對講機里聽到海魂曲,制造神秘;這些基本都是在你的授意下采取的說辭,雖然漏洞百出,但你這個船長失蹤了,卻是鐵板釘釘的事實,所以警方即便疑惑,還是果斷采取了應對措施,最終遂了你有效預警的心愿。你達到目的后,便在關錦島潛伏等候大陸方面派來的偵查員,當你得知黎沙號去而復返,一亭又坦然自稱刑警后,欣喜萬分,不遺余力地將他推薦給與千葉島有直接來往的柯明,原因當然是你非常清楚一亭的身份和意圖,這樣做只是順水推舟罷了。”
“既然世上沒有那么多巧合,許多巧合便都是人為的。”陳天宇最后總結道。
東方岳也沒有隱瞞:“套用元芳的一句話,四哥真乃神人也!你的猜測基本沒有錯,唯一猜錯的一點,就是事起突然,我并未做什么周密的計劃,只不過憑著直覺先登上幽靈船再說,而且,我也低估了夏元申的重要作用,歪打正著把你們引到惡龍島,我本以為,警方能派出幾名探路的偵查員就相當不錯了。北亭的到來,確實讓我感覺喜出望外。”
陳天宇呵呵樂起來,或許,機緣巧合中也有志同道合的緣故,所以他的興致絲毫不減。
“其實,還有一件事,你并沒有說實話。”
東方岳奇道:“還有什么事?”
陳天宇笑道:“這件事或許更加重要,也或許無關緊要。試想,當初你第一次闖入千葉島,僅僅是為了好奇想去看看?似乎有些于理不通啊。”
“那你覺得我應該是去做什么呢?”東方岳也笑起來。
陳天宇皺眉道:“剛開始我也拿不準,只是感覺有些說不上來的違和感,我總覺得,以你的身手,既然能夠輕易潛入,絕不會那么容易被普通的巡邏隊發現蹤跡,除非……”他說到這里忽然停了下來。
東方岳急道:“除非什么?”
陳天宇微微一笑,卻沒有正面回答:“直到千葉島被摧毀的那天夜里,我才得到滿意的答案,由始至終你去千葉島就是為了尋找一個人,而這個人就藏在八爺的院子某處,如此前后一聯想,我便豁然開朗。不論你的身手如何了得,要想在千葉島的核心地帶來去自如,還要費力帶走一個半死的人質,被發現就不足為奇了。”
東方岳忽然神秘地道:“四哥,你猜得出這個人是誰嗎?”
陳天宇嘿嘿笑道:“我不是神仙,自然猜不出……不過呢,恰好已經有人告訴我了。”
東方岳訝道:“這件事還有其它人知情?倒是邪門了。”
陳天宇搖搖頭:“魯嘉威其實并不知情,只是他無意中提醒了我,這個值得你冒著生命危險去營救的人,必然是柯弘濟!我再大膽地猜測一下,倘若柯弘濟還活著,那么事情就立即變得有趣起來。首先,一直認定弟弟已死的柯弘佑必定十分驚慌,八爺留下弟弟的一條命,無非就是用來要挾自己,我猜,這也是柯弘佑忽起異心的主要誘因吧;而且,我有一個更荒唐的推測,玉兒說不定正是柯弘濟的女兒,尋找柯弘濟的下落,恐怕是你的救命恩人的夙愿吧。”
東方岳悚然動容,他急切地道:“四哥,玉兒可是一片孝心,可以的話,你別為難她才好。”他等于承認了柯弘濟和玉兒的父女關系。
陳天宇奇道:“你為什么覺得我會為難她呢?”
東方岳干笑幾聲,略顯尷尬地道:“玉兒性情純良,卻并不糊涂,她很早前就從母親嘴里偶然得知,自己的親生父親并非柯弘佑,所以一直極力尋找親生父親柯弘濟的下落,不過,這件事在關錦島是個不能碰觸的大忌諱,她心有余而力不足。皇天不負有心人,總算讓她得知自己的父親并沒有死,而且極有可能被囚禁在千葉島,她很聰明,選擇了隱忍等待時機,恰好我落難被她救起,并得知了我的真實身份;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向我哭訴了實情,我是個心軟的人,也想著有機會報答她,于是未經周密計劃便闖進千葉島。本來我已經得手了,誰知道這位柯老爺子不知為何,忽然問我是否有信物帶來,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竟然大喊大叫起來,這才暴露了形跡。說來,也有些慚愧,太過托大導致功敗垂成,還差點兒喪命……”
陳天宇忽然呆若木雞,他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不過他強忍著沒有說出口。
東方岳狐疑地道:“四哥,你在想什么?”
陳天宇搖搖頭:“真相已經大白,我自然是非常欣慰。”
東方岳無奈嘆道:“你這副表情,怎么也看不出高興的意思來。”
陳天宇搞怪般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訕笑兩聲。
“其實,我剛才在默默祈禱,所以走神了……”
東方岳不明白:“祈禱什么?”
陳天宇笑道:“當然是祈禱一亭能夠如愿尋到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