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三勝在醫院只待了一個禮拜,等手上拆線后便回到了家中。礦上只給了手術費和十天的住院費,再多住下去,就得自己掏錢了,他當然是不舍得多開銷,再說一個星期沒上班,就少賺了一個星期的錢,這么算的話,總的算下來虧了更多,窮人嘛,每分錢都要精打細算。何況他還缺了兩根手指,以后干活總會受些影響,他很擔心礦上會不會因為自己的手有毛病而被找理由開除掉,想到這些,陶三勝在醫院根本就待不下去,著急回家打算繼續去上工。
陶妹依然在礦上做飯,她極力反對父親再回去干活,勸他說道,“爸,您真的不要命了嗎?這剛出了事情沒幾天,您還要進去。這有了一次死里逃生,不見得會有第二次,下回您的運氣不見得會這么好了啊!”
“你這孩子,怎么能咒我咧。”陶三勝嗔怒地回道,但他倒不是真生氣,對于二女兒,他心里其實是很欣賞的,但欣賞歸欣賞,絕不會贊同她叛逆的做法,“二丫頭啊,你可能不清楚,煤礦這東西一旦出事后,反而是最安全的。這礦上肯定已經進行了安全大檢查,所以短期內,絕對不會再出第二次問題。”
陶三勝信誓旦旦地保證,并沒有說動陶妹,不過她也知道父親的性格,認準的事情,自己怕是沒有辦法改變的,只好默默走開,獨自到外面傷心去了。
果然到了第二天,手上還纏著紗布的陶三勝就來到了煤礦,他看見大伙已經熱火朝天地干了起來,便去找總調度鄒齊,希望讓自己立刻復工。
鄒齊瞧見到陶三勝居然在死里逃生后還敢來,著實吃了一驚,但他還是好生地勸道,“老陶啊,你傷還沒好,能下井?”
“沒問題,就缺了倆指頭,還在左手,不影響使勁的,我保證自己還跟以前一樣。”陶三勝信誓旦旦地說道。
可鄒齊卻皺起了眉頭,他看外面人多,就把陶三勝拉到了礦口旁的一處偏僻的地方,悄聲告訴他說,“不好意思啊老陶,你干了這些年,應該知道礦井下面都是臟活重活,你身體現在不方便了,確實不適合再干下去,不然再傷到了,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陶三勝之前就擔心,礦上會因為這個理由不要自己,所以他特意準備好了說辭,“放心吧主任,要不這樣,我單獨計算開采量,干多少是多少,不給其他人拖后腿,這樣總行了吧?”
鄒齊還是一臉為難,他知道陶家的情況,都指著陶三勝一人賺錢呢,女兒陶妹雖然也在礦上工作,但做飯畢竟收入低。不過他也有自己的難處,這次并非是他刻意想要刁難陶三勝,而是副礦長薛魁的主意。在陶三勝入院后不久,薛魁就特意來叮囑自己,如果陶三勝回來要上工,堅決不能同意,還要找機會連陶妹一起趕走,不讓他家人在礦上干活了。
鄒齊來回踱步,不知道該怎樣開口,但陶三勝按捺不住了,他不高興地說道,“主任,我這手受傷那也是為了咱煤礦不是嗎?我的老哥們可都死在了這里,難道你們還想讓我也沒活路嗎?”
說著,陶三勝就氣沖沖地走開,直接跑到礦口前,然后直接躺在地上。
來往的曠工們不知道情況,紛紛指指點點的,不停有人過來圍觀,一時之間,本來忙得熱火朝天的礦坑都快停滯了下來,全都被陶三勝的舉動所吸引住了。
鄒齊無奈,只好讓各組組長帶好自己的手下,不要看熱鬧,可他的命令并沒有得到執行,就是有些組長也在這里看情形,他們也聽說了陶三勝是上次礦難唯一的幸存者。
眼看著場面有些控制不住,鄒齊只好回辦公樓,直接去找礦長梅遠征出主意。
梅遠征是在十多年前開始擔任這座小煤礦的礦長,其人穩重踏實,為人謙和,能辦實事,而且對于工人們一向照顧。在他的治理下,這座在當年險些倒閉的煤礦,重新煥發出了生機,并且越來越紅火。可以說,煤礦能有今日的成就,和梅遠征的精心治理是分不開的。
鄒齊敲了礦長辦公室的門后,便走了進去,看見梅遠征正在打電話,便退到了門邊等候。不過梅遠征并不拘小節,招手示意讓鄒齊進來,坐在沙發上。
片刻后,梅遠征電話打完,鄒齊便向梅遠征匯報了陶三勝的情況,當然他并沒有提及是薛魁不讓陶三勝上工的事情。這屬于領導對自己的私下交代,即便是更高一級的礦長,他也不該隨意泄露,否則會激發起很多不必要的矛盾出來。
梅遠征聽完鄒齊的敘述,稍微有些疑惑:“陶三勝在我們礦上都干了好幾年了,因為這次事故受了點傷,現在傷好了,想回來,我們應該妥善安排的呀,這么點小事找我干什么?”
“您是說,允許他繼續回來干活?”鄒齊頗感意外,他還以為薛魁和梅遠征說好了,才會這樣指派自己,沒想到梅遠征卻是完全不知道這件事的樣子。
“對啊!他家的情況我也有所耳聞,常常就是揭不開鍋的狀態,現在人家在咱們這兒干活受傷了,我們當然要負責到底的。”梅遠征鄭重地說道。
聽見礦長如此肯定的回復,鄒齊自然沒有什么意見,不過他不清楚該如何跟薛魁交代這件事。現在兩位領導給了截然相反的處理方式,倒是讓他站在中間很是頭疼。
不過聯想到陶三勝還在礦口前躺著,起碼這個消息可以解除燃眉之急,鄒齊還是立即跑了過去,把這個好消息通知了陶三勝。
“就是嘛!這樣還差不多,還是梅礦長體貼我們工人。”陶三勝滿意地站了起來,順道在大伙面前夸了夸梅遠征。
“行了,都別看了,再看都中午了,快些下去干活。”鄒齊吩咐道,然后叫來了一位叫做王麻子的人,此人也是一名組長,“老陶啊,你就去他們組吧,其他的還是老規矩,不變!”
陶三勝聽了自然高興,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人家組長會不會不要自己。因為他畢竟少了兩根手指,現在算半個殘疾人,多少會對工作產生些影響,那就會導致全組的開采量稍微少點。
但讓他意外的是,王麻子只是頗有深意地瞄了他一眼,便點頭同意了鄒齊的安排。隨后,陶三勝便跟王麻子那組人一起,坐上顛簸的礦車下井去了。
好歹又回到了熟悉的崗位上,陶三勝覺得這是新年來第一件高興的事,他想到苦盡甘來,受了這么多磨難,也許從今天開始,自己該轉運了,所謂差到了谷底,按照他現在狀況,基本上是沒法再差下去,該是反彈的時候了。于是一到井下,他二話不說,抄起工具就干了起來,生怕新加入的這組里的人嫌他動作慢。
只是還沒挖幾下,王麻子就突然從后面重重拍了一下他,陶三勝沒有準備,被嚇到了,手一抖,便將剛要挖上推車的一鍬煤,落在了王麻子的腳和褲腳上。
陶三勝連忙解釋,“哎呦,嚇我一跳,是王組長啊,怎么了?”
王麻子把腳抬了起來,不屑地說道,“怎么了?你眼睛不長嗎?我這么大的一雙腳就踩在這個地方,你愣是往我腳上砸煤,你想把我腳砸斷還是怎么滴?”
“沒有沒有,剛剛你拍我那一下,我沒注意,是我的錯,那我給你擦干凈好了。”陶三勝連忙道歉,雖然他知道并非是自己的錯,可也不想惹事,盡可能地放低姿態。
“行啊,擦吧。”王麻子把腳又放回了地上,真讓陶三勝給擦干凈的模樣。
陶三勝心中已經很不爽了,但不時提醒自己初來乍到,能忍就忍了,便蹲下腰準備用衣服給王麻子擦腳。很快,他就把鞋上的碳灰都給擦干凈了,但沒想到,王麻子又把腳伸出了推車里,踩臟了后又讓陶三勝繼續擦。
就這樣連續三次,陶三勝再也忍不了,兀地站起來說道,“王組長,你這是要做什么?為什么要故意刁難我?”
王麻子卻一聲不吭,示意他繼續擦。陶三勝自然不干,拂袖而去,王麻子馬上躥過去,一把拽住了陶三勝的衣領,惡狠狠地問道,“你弄臟了我的鞋,擦還是不擦?”
陶三勝搖頭,心中怒火焚燒,他已經明白,這家伙是刻意為難自己的。但是他跟王麻子只見過幾次,而且不在一組上工,彼此之前并沒有任何矛盾,這究竟是為了什么?
“再問你一遍,擦,還是不擦?”王麻子將臉貼到了陶三勝面前,十分鄙夷地問道。
“去你媽的……”
陶三勝再也忍受不住,罵了一句,然后一拳打在了王麻子的臉上,好好發泄了一番心中的郁悶。王麻子捂住臉,立馬大叫起來,“這殘廢還敢打老子,你們都看見了,是他先打我的,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給我上!”
話音未落,旁邊幾個大漢放佛是早就準備好了似的,同時沖到跟前,將陶三勝直接推倒在地,然后就是一頓拳打腳踢。陶三勝只能無助地抱住頭,任憑身上被打的到處都疼,卻只能凄慘的嚎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