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宇正在側殿內若無其事地瞻仰著幾尊小神座,這里有個滿臉笑呵呵的彌勒佛,身邊是兩位護法童子,香火也同樣旺。在緩慢的踱步中,他有時候還頗為虔誠地拜一拜,順便用眼睛的余光悄悄打量著李廟祝的一舉一動。
李廟祝正在低頭寫字,但身子顫顫巍巍。
大約十幾分鐘后,陳天宇沒看出什么特別的門道來,便打算往外走,說來也巧,就在他剛剛到達側殿那扇連通門附近時,一位高大威猛的漢子匆匆走進門來,差點跟他撞了個滿懷,這人一身隔夜的餿酒氣,胡子喇渣,臉孔紅通通的(大約常年好酒),動作粗魯,撞了人嘴里還嘟囔一句什么,陳天宇沒有聽清,也沒打算和他計較。
不過他意外地發現李廟祝的精神似乎突然亢奮起來,主動迎上來拉著這個魁梧漢子的手臂,仿佛見到救星一樣,嘴里卻在埋怨:“你說你到底上哪去了,到現在才回來。又是一身酒氣,你就不能少喝點?這不耽誤正事嘛……”
魁梧漢子當然就是小和尚羅明,聞言不耐煩地道:“嘮嘮叨叨,今天能有什么正事,就這么個小廟堂,瞧整天把你給緊張的。”他的語氣里充滿不屑,仿佛這里的工作不是他的生活來源一般。
“你說的這叫什么話?”李廟祝是又氣又無奈,他見側殿里又走進幾名香客,不好立即發火,不過他還是扯著羅明的胳膊不松手,“你說我這么大歲數,還能干多久,以后廟里的香火還不得靠你張羅?你也要長進些啊……”
羅明看著李廟祝的可憐樣,越發氣不打一處來,昨天手氣背,輸得身無分文,這會正找不到出氣的呢,他正想借機發泄發泄,旁邊一位面生、不識趣的香客竟然主動湊了上來。
“這位大哥,能不能請教一個事啊。”香客笑嘻嘻地問。
羅明轉頭瞥了他一眼,怒道:“叫誰大哥呢?我年紀有你大嗎?”
陳天宇微微一笑,這人倒也可愛,他毫不介懷地道:“剛才沒看清楚模樣,說不定我還真比你年長幾歲,既然如此,是否能客氣一點?”
羅明情不自禁地打了個酒嗝,噴出一口隔夜的臭氣,冷冷道:“你要上香就上香,不要來惹老子的晦氣。”
李廟祝其實也有些急不可耐,所以今天沒像往日那樣出來打圓場,他也想盡快把陳天宇打發走,好商量要緊事。
陳天宇靈機一動,他繼續笑著道:“香我已經上完了,不過最近家里有個道場要做,不知道老弟你有沒有興趣啊?”
聽到有生意做,再看眼前這人似乎不太窮酸,剛剛手欠的羅明也不由心動,他的語氣果然緩和了些。
“在哪家的道場,做幾天?紅事還是白事?”他倒是直接。
陳天宇略作思索:“李村的。就這幾天的事,不過準日子暫時還沒定……”
羅明有些失望,不過也不好發火:“沒定你這么急著說什么,哪天定了再來找我吧……”
陳天宇決定再摸清一下路數,他故意大聲道:“我現在就不曉得,到時候應該找這位老先生呢,還是找你?所以要問問。”
羅明急了,他瞅了一眼李廟祝,半天才道:“找誰都一樣,我師父到時肯定也是要去的,你有事就聯系我吧。”
李廟祝沒吭聲,他不想插嘴。
陳天宇點點頭,表示明白,他沒話找話也就是試探一下這兩人的關系,見狀不好再問,便客氣兩句退出了側殿。
不過,他在正殿還是能大致觀察到里面的情況,所以他便在附近駐足,在通往側殿大門最近的長木凳上坐著歇息。
他的耳朵極其靈敏,側殿里的對話仍舊逃不過他的監聽。
剛好這時側殿沒有人。
“出大事了……”李廟祝極力壓低聲音,卻因為緊張而喘氣。
羅明不耐地望了他一眼,大聲嘟囔道:“誰死了?”果然暴脾氣。
李廟祝無奈地道:“小點聲,小點聲……沒死人。”
羅明端起桌上李廟祝的大茶缸猛吸一口,茶也是隔夜的,有股同樣的餿味,他朝地上呸的一聲吐出幾片茶葉。
胃里倒是舒服了點:“沒死人緊張什么?”
“噓!……”李廟祝還在控制著情緒,“比死人還嚴重,活不下去了,咱們活不下去了。”
羅明斜瞥他一眼,沒弄懂老頭的意思:“老糊涂了嗎你,說明白點。”
李廟祝也開始生氣起來,他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菩薩跑了!你這不知死活的兔崽子……”
“跑了?菩薩……”羅明的酒一下子醒過來了,他可不是真傻,下面的話直接噎在嘴里。
他猛然壓低了聲音,但聲音依舊不小,至少對于陳天宇來講清晰可聞。
“誰把菩薩請走了?”羅明一頭霧水,心懷僥幸。
看這個熊徒弟慫了,李廟祝厲聲道:“請個屁,被人順走了!”他咬牙切齒地道。
羅明也慌了,這可是自己的“衣食父母”。
“膽肥了還……村民們不得把這蟊賊劈死?”羅明脫口而出。
這回輪到李廟祝怒火中燒:“你小子知道這蟊賊是誰?整天劈劈劈,劈誰去,我看第一個被劈的是你!”
羅明徹底沒了氣焰,他心虛地道:“呃,我可沒在廟里,明明是你看家……我說老頭,這可怎么辦?”
李廟祝白了他一眼:“你問我,我還問你呢?”他忽然想到一個事,“會不會是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干的,故意拉你去喝貓尿……”他這樣想也是正常思維。
羅明吧唧了一下嘴,搓了搓臉:“什么狐朋狗友,他們也是村里的,誰敢做這大不敬的事?”
李廟祝是過來人:“那可不一定,源村偷雞摸狗的有幾個吧。”
“偷雞摸狗倒是有,他們還敢碰這個?不怕走路遭雷劈啊……不對,老頭。”羅明冷靜下來,“你說,菩薩擺在咱廟里還能供一供,偷走能干嘛,拿家里供去?”
李廟祝朝著他的混賬腦袋扇了一巴掌:“糊涂蛋!”
作為老師傅,他平時可沒少忽悠這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徒弟,再加上在偏僻的農村封建迷信思想很濃重,敬神畏神的意識那是深入骨髓的,佛像金身雖然是個死物,但在幾乎所有村民的眼中,那就是真神。
李廟祝其實也算是見多識廣的人,他明白其中的道道,不過現在他還不打算把這個秘密告訴羅明,孺子不可教也!
他換了一種說法:“看著你就來氣,不過我還真想到一個辦法。”
羅明也有些期待:“什么辦法?”
李廟祝眼珠子一轉:“附耳過來……”
陳天宇沒有聽到李廟祝說了什么,但聽明白了事。對于他這個無神論者,這兩個人有些小題大作了,不過他在農村生活過,倒也理解他們的心情。
所以他在心底暗暗笑了笑,丟了個“泥胎”而已,自己有點過于職業性敏感了。
陳天宇起身走出廟門,李一亭剛好返回,他瞅了一眼四哥,微微一笑:“大閑人,有什么重大發現?”
陳天宇搖搖頭:“小事。”他低聲跟李一亭說了觀音佛像失竊的情況。
沒想到李一亭的臉色居然變了變,頗有些著急的樣子:“怎么會發生這種事?真是無法無天了……”
陳天宇稍感意外:“我記得你可不信這一套的啊。”一亭是正牌刑警出身,按理說比他更要唯物主義才對。
李一亭皺眉道:“我們村的情況你不了解,這可能會是個麻煩事……”
陳天宇奇道:“這么說,你準備管一管?”
李一亭略作思索,朝廟里揚了揚眉毛:“他們打算怎么辦?”
陳天宇道:“看樣子,應該是有辦法了。”
李一亭仿佛舒了一口氣,忽然笑起來:“四哥,你別驚訝,我從小在這里長大,雖然不信神鬼,卻已經習慣了這里的風俗,別見笑。”他頓了頓,“如果我記得沒錯,這座廟已經存在了幾百年,從來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你可能體會不到村民們的虔誠,或者說一種習慣性的景仰……”
陳天宇表示理解:“每個人都需要心理寄托,這不一定是迷信。”
李一亭拍了拍他的肩膀,感謝他的體諒。
“咱們走吧,還沒到我家呢。”
陳天宇訝道:“確定不管了?”
李一亭默默往前走,半天才道:“如果真有需要,三叔會來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