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在這天人閣里,雖然不忌諱薦文,只要博士們愿意,就算是將一團草紙薦來也是無礙的,可也不會有人真敢這樣做。
而現在,這篇文章,和草紙又有何異?
此時,童子繼續念著:“性相近,習相遠……”
依舊還是打油詩的水平。
便連楊彪也動容了,學士們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羞辱,天人閣是絕不容羞辱的。
“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
聽到這里,有人的臉色終于平和一些,這還真是三字經啊,每一句為三字,倒也押韻,其實某種程度,每三個字都藏著一個道理和一個典故,比如孟母擇鄰,比如燕山竇氏教子。
只是,還是太膚淺了。
蔣學士的心里是最不忿的,心里想要發作,偏偏此時,卻又不能打斷。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禮樂射,御書數,古六藝,今不具。”
那童子繼續念著,可念到了這里的時候,學士們的表情便明顯的不一起來了。
楊彪依舊還沉著眉。
而蔣學士竟是開始搖頭晃腦起來,他這時才意識到,這篇三字經,可不只是打油詩這樣簡單,而是……
他眼眸瞇著,仿佛放出了光,最先一句人之初、性本善而開篇,接著便是以孟母和竇氏的典故,而嚴明教化的重要,再其后,是一十百,是天地人,是日星月,是禮樂射。
每一句,都押韻。
每一段,都通俗易懂。
可是偏偏,在這通俗的背后,卻又上下連貫,相互呼應,就仿佛……仿佛什么呢……
蔣學士乃是經學大家,當初桃李滿天下,他能成為學士,絕不是徒有虛名,此時他稍一疏神,竟發現,雖只是聽了一遍,可是前頭的人之初、性本善竟還記了個七八。
記憶?
不錯,是記憶……
蔣學士宛如混沌的識海里,猛地透出一道曙光。
這是一篇開蒙的絕佳教材啊。
若是……若是當初自己教書育人時,有這么一篇教材,這精煉而又簡短,同時通俗易懂,偏偏又包羅萬象的文章,不知可以輕省多少的功夫。
想到這里,蔣學士發現自己的呼吸一下子凝固了。
雖然方才對那陳凱之,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對那賦稅論嗤之以鼻。可現在……他完全沉浸在這美妙的文字之中。
“為學者,必有初,小學終,至四書。論語者,二十篇,群弟子,記善言。孟子者,七篇止,講道德,說仁義。作中庸,子思筆,中不偏,庸不易。作大學,乃曾子,自修齊,至平治……”
每一句,都是不偏不倚,蔣學士甚至都想跟著一起念起來。
他竟有些癡了。
“自羲農,至黃帝,號三皇,居上世。唐有虞,號二帝,相揖遜,稱盛世。夏有禹,商有湯,周文武,稱三王。夏傳子,家天下,四百載,遷夏社。湯伐夏,國號商,六百載,至紂亡。”
呼……
長長出了口氣之后,蔣學士終于忍不住敲了敲案牘,竟忘了禮儀,而是拍了拍案牘,脫口而出道:“好,好!”
他這個好字,幾乎是從喉頭里發出的,純屬是條件反射。
只是他一叫好,那童子頓時啞然了。
聚賢廳里落針可聞,所有人看向蔣學士。
這下尷尬了。
蔣學士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對于一個學士來說,如此不雅和失禮之事,不啻是人生中一個巨大的污點啊。
他忙斂衣而起,朝眾人作揖道:“抱歉。”
他重新坐下,童子終于又繼續念下去。
直到整篇文章結束,沉默之后,楊彪四顧左右:“蔣學士,愿聽你的高見。”
蔣學士老臉一紅,卻還是認真起來,此文章是越聽越有滋味啊。
他道:“此文通俗,卻可謂是字字精辟,可謂曠古未有也。”
曠古未有的評價,可是破天荒的,這里誰不知道,這位蔣學士一向是挑剔苛刻的,今日發出如此評價,怎么不讓人動容?
楊彪微微皺眉道:“何以見得?”
蔣學士道:“此文看似是俗,可是短短千文,卻囊括了天文地理,經史典故,從三皇五帝,至四季農時,天下萬物,無所不包,而真正可怕之處卻在于,它朗朗上口,最容易被人熟記,看似淺顯的背后,幾乎每一字,卻都恰到好處,多一分則肥少一分則瘦。若老夫有子弟開蒙,只需這一篇文章,令他熟記,這讀書的底子,便算是打好了。”
“教化之道,不在于生澀難懂,也即不在多,而在于減。”
“減?”
“對,減,同樣的內容,若要教授,絮絮叨叨,味同嚼蠟的硬塞幾部書,乃至于幾十部書上去,不但讀書的人吃力,且教授者,亦是大費苦心,因此教化之道,在于將這些濃縮起來,精煉至最少,令子弟熟讀,打好根基,接下來,再進行教化,就不難了。”
“此文,便是將這個減,發揮到了極致,甚至到了可怕的地步,可減也就罷了,竟還能朗朗上口,即便是不曾讀書的人,亦是能很快熟記,這是何其難得的事。”
“若是此文若是能夠流傳于世,這不知可減去多少先生的功夫,更不知,可以使多少開蒙的讀書人,節省多少氣力。圣人倡導的是有教無類,可是要做到有教無類,何其難也,讀書……終究是苦差事,想要入這個門,更是難上加難,一個屠戶的子弟,想要讀書,會有先生,專門針對他,拿出無數的書籍來為他開蒙嗎?即便真有這樣的先生,可這樣的窮苦子弟,又如何能長年累月的不事生產,只專心讀書呢?”
“這可《三字經》,卻是不同,它可以使原本一個給一個童子開蒙的先生,同時給三五個童子開蒙,也可以使更多的童子可以在最短時間內,打下讀書的根底。某可斷言,此文一旦流傳于世,必定流傳千古,馳名天下,受益者,不可計數。”
蔣學士激動得有些顫抖,他似乎覺得還不足以表達自己對此文的心情,接著道:“此文之精妙,難以言喻。老夫倡議,此文該入天人榜!”
又是倡議……
其實不經蔣學士提醒還好,經他一提醒,所有學士再去回味這文章,俱都震撼了。
不錯。
這極有可能是一篇改變無數讀書人的文章,短短千字,包羅萬象,竟將一個讀書啟蒙之人所學的知識,竟全數都囊括了進去。
里頭有春秋,有大義,有孔孟,有仁義,有對教育的提倡,有天文,有地理,有經史,有農時,有五行,有綱常……
起初,可能大家聽了,覺得這只是打油詩,可現在大家細細思來,竟然發現里頭的文字,尤為適合朗讀,明明是最簡單的文字,最膚淺的道理,可越是回味,越覺得震撼。
“只是……”有學士踟躕道:“才剛剛選定了一篇文章入榜,若再入榜一篇文章,這……是否妥當?”
蔣學士卻是凜然道:“吾等品文、鑒文,是以文章之高下而推選文章,莫非還要選擇時候嗎?”
楊彪點點頭,突的想起了什么,便道:“這也是陳凱之的文章。”
方才那蔣學士,還對陳凱之頗有成見的,現在卻是道:“真是個可怕的少年啊,老夫對他敬佩之至,真愿一見,一睹風采。”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紛紛頜首。
楊彪這時方才想起了自己的職責,不由認真地看著蔣學士道:“蔣學士,你當真要提此倡議嗎?”
蔣學士毫不猶豫道:“正是。”
楊彪道:“愿聞其詳。”
蔣學士想了想,便道:“千古奇文,自該流傳千古!”
這個理由……卻是震驚四座了。
流傳千古的文章,便是蔣學士要求將文章列入地榜。
一旦數日之后,眾學士當真認為有資格,附議了蔣學士,這就意味著,在當今有一篇文章,將名列天人榜的地榜之中。
更可怕的是,這篇文章的作者,另有一篇文章,已經列入了人榜。
連楊彪都覺得,蔣學士的理由有些過份。
這文章,當真有如此之好?
自然,在最后決定之前的這些時間里,他還需去細細品讀一番,才作出最后的結果的。
不過此時,他還是再次問道:“當真?”
蔣學士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眼里古井無波,完全不受絲毫影響,只吐出了兩個字:“當真!”
“那么,擇定吉日吧。”楊彪頜首點頭。
眾人此時心情各有千秋,這篇文章,還需再細細的品讀,因為是倡議進入地榜,所以更該苛刻一些。
陳義興仿佛做夢一般,卻見蔣學士已經起身,于是便隨著眾學生一道起身,相互作揖行禮,方才各自散去。
“陳凱之這小子,還真是……”陳義興回到了自己的書齋,回想到那個同船而渡的小子,不禁苦笑。
每天一萬五千字,這是歷史類,寫起來更費勁一些,老虎寫書,不愿意矯情,也不談什么理想,可這刻苦和勤勞,想來是大家看得到的。
每一個人物,每一個故事,每一個構思和情節,老虎在自己的小小的洞天里,一邊抽著煙,反復的推敲和琢磨。
而接著,便是敲打著鍵盤,一天一萬五,敲擊鍵盤數萬次,雖已習慣,卻還是辛苦。
偶爾,推開窗,新鮮空氣撲面而來,將屋里的煙味吹散,書窗之外人世繁華,車馬如龍,據說還有許多不可描述的娛樂活動,可深深呼吸之后,老虎依舊將窗合上,回到煙霧繚繞的小天地里,無它,不是因為心里沒有悸動,甘受寂寞,只是……當年吹過要更多少字的牛,老虎跪著,也得把它兌現了。
寫歷史,其實很慘,很難改編,也很難賣各種游戲、動漫版權,可寫歷史,卻很難,所需要查閱的資料多不勝數。
所以,請大家盡力訂閱支持,其實,一個月也就十幾塊錢,一包煙,也不過是這個價。
當然,如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