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婦人怒不可赦地冷看著陳無極,卻沒有立即動手,而是轉身而去,直接出了地窖。
婦人從地底爬出,站著在這地上,看著眼前的景物,依舊還是一片大雪紛飛的白茫茫世界。
遠處,一座由冰雪覆蓋的堅城矗立著,這巨大的城池,時不時的露出咚咚的聲音,巨大的木頭,堆砌起一個個架子,每一個架子,似乎都巧奪天工一般的,結合一起,吊起一個個巨大的巖石。
此時,她迎風而立,目如寒霜。
在這雪地里,早有幾人趕了來,他們顯然是這里的看守,為首之人朝婦人行了個禮,才道:“見過巨子,哎,就唯獨這個孩子……”
“我知道,我也拿他沒有辦法。”婦人面若寒霜,似乎是很不甘心經歷如此大的挫敗。
這人便道:“既然如此,那么……是不是按照家法……”
婦人本欲要頷首點頭,可突的,她頸脖一頓,眼眸微微瞇起,像是在沉思著些什么似的,口里呵著白氣,頓了一下,才道:“你可知道什么人才能在這里生存嗎?這里實在是太苦了,帶來的那些孩子,足足有三百多個,可是真正能活下來的,想來不會超過一百人,而真正有用,可堪大用的,不會超過十個。”
這些人的臉色暗了暗,卻都默然了。
婦人嘆了口氣,似是開始心平氣和起來:“只有最堅韌不拔的人在這里才能生存啊,若是沒有足夠的韌性,沒有足夠的堅持,只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凍死,或是被狼群叼走。更無法通過那木人巷里的考研,這個孩子……太堅韌了,每年送來不知多少批孩子,他們都是無依無靠的孤兒和流民,可是似這樣的人,卻是一個都沒有。”
“哎………”她長長嘆了口氣,才道:“讓他繼續吃些苦頭吧,若是他因此不堪忍受而死,這是他的命。可若是……他還活了下來……”
巨子目光一閃,接著道:“我說過,我會做他的母親,我說過的話,是算數的!”
“是。”
除了這人的應話,那風雪依舊在呼吼,猶如鼓角齊鳴。
生活總要繼續。
陳凱之從不羨慕那喧鬧的生活,即便現在有了銀子,他也寧愿享受著難得的寧靜。
上一世,他在黑叔叔的大陸呆了幾年,在那時候,只需有一杯清茶,一本書,就足以讓他度過一天。
心里平淡,世界便可以安靜了。
雖是天天都能收到不少羨慕或是嫉妒的目光,他依舊如往常一樣的讀書,依舊還是從前那樣的在清早向武先生討教弓馬和兵法。
其實他未必知道這些所學的東西能否致用。可有時候,學習是不可帶著功利性的態度去的,越是如此,越容易失了本心,固然可以一時強迫自己去讀書,可一旦受了挫折或是受了誘惑,這樣的人,便最容易功虧于潰。
所以,本質上,學習所需要的是享受學習的過程,而非去想學習的目的。
只是每次去學宮,學宮里的先生們,卻沒太給陳凱之好臉色看。
那飛魚峰里,時不時的轟隆聲,實在讓這些先生們寢食難安,日子沒法過了啊。
好吧,陳凱之總是在他們面前露出慚愧之色,可慚愧歸慚愧,我的地盤我做主,還是讓先生們忍一忍吧,忍一忍也就過去了,生活本身就像轟隆隆,如果無法避免,那么不如學會去享受這種震耳欲聾,隔三差五嚇尿褲子的感覺。
這一天,陳凱之也是起得很早,他還特意穿了一件新衣,因為這是莛講的日子。
不知是什么心理,陳凱之其實很期待莛講的日子,他很樂意去給太后講故事。
很多時候,隨說太后一直躲在珠簾之后,陳凱之看不到她的表情變化,也不知太后是否真的喜歡,本質上,陳凱之也不指望自己講得好,而得來什么升官加爵,因為自己的前途,自己可以憑借努力去爭取,可對此,他卻樂在其中。
經歷了兩輩子,都是孤兒,上輩子只有一個姐姐相依為命,這輩子……陳凱之身邊有恩師,有無極,有師兄,可隱藏在內心深處,陳凱之竟莫名的,隱隱能感覺到太后給自己某種母性。
雖然然并卵,陳凱之依舊還是毫不動搖的認為,這是太后的御下之術,是國母端莊慈和的體現,又或者是什么鬼勞什子的帝王之心。
可千金難買爺高興,陳凱之就是喜歡。
鄧健倒是對此很不樂觀,甚至為他憂心忡忡。
他一再告誡陳凱之:“你那故事,并非是糟糕,而是……哎,師兄勸你,還是說一些正經的經史吧,你現在也是文名在外了,往后還要科考做官的,這些傳出去,對你的名聲有礙,翰林里,可是有許多人對你滿腹牢騷了。”
“噢。”陳凱之頷首。
“記住師兄的話了嗎?”鄧健瞪眼看他。
“沒記住。”陳凱之很干脆的回答。
鄧健氣得牙癢癢的,可終究還是拿陳凱之沒有辦法。
如上一次一般進入了洛陽宮,依舊還是到了文樓。
一百多個翰林也早已跪坐在這人靜候了。
等見到陳凱之進來了,不少人看著陳凱之,面上都很不客氣。
知道你的文章進入了地榜,可你特么的一到莛講就巴巴的跑來講‘穢’故事,這是什么鬼?
莛講的本意,是在于教育皇帝,這又不是茶樓?
一次倒也忍了,太后讓你再來,我們管不了太后,可你作為讀書人,理應嚴詞拒絕才是,這倒是好,一個愛聽,一個興沖沖的想要講,這還了得?
陳凱之進來,一一與眾翰林見禮,翰林們個個表情古怪,不過禮多人不怪,大家總算繃著臉回了禮。
等到太后駕到,眾臣行了大禮。
太后已步入了珠簾,今日她的心情格外的好,語帶輕快地道:“都平身了吧,皇帝沒有來嗎?”
有宦官躬身道:“陛下昨日受了驚,哭了一夜,現在還在睡呢。”
太后只頷首:“既如此,那么就開始講吧,陳卿家可來了?”
陳凱之便站出來道:“來了。”
很愉快的樣子。
實在讓人很難忍啊,你一個名動天下的才子,讓你來說書,你還以為是獎勵嗎?如此的歡快?
此時,在珠簾后的太后則是發自內心勾起了淺笑,道:“上一次講到了哪里?張敬,你來說。”
張敬就在身邊,立即拿出了一沓厚厚的文稿,尋字摘句,沉吟著道:“講到賈寶玉做夢了。”
太后便興致勃勃地道:“哀家倒是想起來了,前幾日還在嘀咕著,賈寶玉做了什么夢呢,陳卿家,你繼續講,哀家可一直想聽呢。”
陳凱之忙說了一聲是。
一旁的翰林,個個默不作聲,可面上都露出了慍怒之色,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綱紀了?
不過……大家臉上都是不屑于之為伍,而且還鄙視的樣子。
不過,也有些人在心里忍不住有些好奇,賈寶玉的夢……
是啊,賈寶玉做夢了,卻不知作的……是什么夢……這兩天,其實不少人也在尋思和惦念著呢。
當然,那些心里也想聽的人,面上卻絕不敢表露的,這是事關到了名節的事,我等身為翰林,怎么能和你這說書的為伍?
依舊要批判,大力的批判。
此時,陳凱之抿抿嘴,接著便道:“那寶玉剛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蕩蕩,隨了秦氏,至一所在但見朱欄白石,綠樹清溪,真是人跡希逢,飛塵不到寶玉在夢中歡喜,想道:“這個去處有趣,我就在這里過一生,縱然失了家也愿意,強如天天被父母師傅打呢。”正胡思之間,忽聽山后有人作歌曰:夢隨云散,飛花逐水流……”
原本,這賈寶玉初試云雨的故事,是在李姥姥進大觀園之前的,不過上一次,陳凱之急著去黑那姓李的家伙,所以放在了初試云雨之后。
而現在,陳凱之娓娓動聽的說到賈寶玉夢的情節。
可說到這里,所有人的臉色很很一致的都變了。
這……真是夢啊。
陳凱之,你特么的是瘋了?是瘋了?還是瘋了?
你竟……竟然在這天子堂,當著我等這么多高潔之士,還當著太后的面,真開始講這些下作的東西?
許多人的臉,已經漲紅了。
有人更是一副齜牙咧嘴之狀,大有一副要和陳凱之拼命的架勢。
可太后卻依舊很用心的聽,一字都不敢漏。
“寶玉還欲看時,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穎慧,恐把仙機泄漏,遂掩了卷冊,笑向寶玉道:“且隨我去游玩奇景,何必在此打這悶葫蘆!”
于是,這下不單是書精彩,眾人的表情也精彩了。
翰林們的面上皆是一副,尼瑪炸了,玩你個泥巴的樣子。
只是……心里卻不免又生出疑竇,這夢中其實只是隱隱約約罷了,還不至于露骨,所以他們想知道,這夢中那女仙人是誰,這夢中的仙境又是什么模樣。
好吧,繼續吶喊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