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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搖錢樹

  這衍圣公攤開文正公遞過來的書,細看下去,體內的燥熱卻漸漸的涼了下去。

  是冰涼。

  他和尋常的讀書人可不同,他乃是禮教的維護者,并不在乎這書中的故事。

  可那文正公所標注的地方,在衍圣公眼里,卻是無比的刺眼。

  他闔目,反復地看過之后,猛地冷笑:“誨誨盜,誨誨盜!這……是一個學爵該寫的東西嗎?放肆,豈有此理!”

  說罷,他狠狠地將書稿棄之于地。

  此時,文正公正色道:“陳凱之實在無禮,這倒也罷了,而今此書已是四處兜售,許多讀書人爭相購買,引來了巨大的爭議,所以學下才覺得事關重大,衍圣公府不可坐視不理,理應將此書列為禁書,而這陳凱之,亦剝去他的學爵!”

  一個被剝去了學爵的人,這就是重罪,自此之后,只怕所有人都將其視為儒家叛逆了。

  衍圣公眼眸瞇著,露出鋒芒,似已下定了決心,正待要開口。

  那文忠公卻是看了衍圣公一眼,徐徐道:“學下以為,如此甚為不妥。”

  衍圣公瞥了他一眼。

  文正公則是怒道:“事到如今,還要偏袒這樣的人嗎?如此說來,衍圣公府豈不是藏污納垢之所?”

  文忠公卻是搖搖頭,嘆息道:“學下是為了衍圣公府考量,還請明鑒。這陳凱之,是新近此封的學爵,若是轉眼之間革除他的學爵,更將其視為叛逆,那么學下敢問,天下人會怎么看衍圣公府呢?”

  此話一出,衍圣公頓時面帶羞怒起來。

  他明白文忠公的意思,一個人剛剛得到了衍圣公府的褒獎,并且還賜予了學爵,可轉眼之間,此人又十惡不赦起來,在天下人眼里,衍圣公豈不是沒有識人之明,居然會被一個叛逆,如此輕易的蒙蔽?

  衍圣公府可不比諸國啊,諸國的朝廷乃是實體的政權,除了所謂上天之子的名義和法統的傳承君臨天下,同時,他們還是強權的代表,他們擁有官僚的體系,擁有數十萬的精兵強將。

  因此,天子可以犯錯,就算他不講道理,他昏聵一些,有人對其產生了質疑,他們的君位依然是穩固的。

  而衍圣公府之所以成為讀書人心目中的圣壇,固然有至圣先師的余蔭和光環,另一方面,是來自于所有人深信,任何一代的衍圣公都是儒家精神的代表,是道德和禮的化身。

  可一旦讓人認為衍圣公沒有識人之明,也會昏聵糊涂,這是動搖根基的事。

  衍圣公的面色變得忌諱起來,他沉吟片刻,才道:“依汝之見,難道坐視不理?”

  “不可以。”文忠公搖頭道:“此文既已傳開,深受士人的喜愛,若是坐視不理,就是放縱其壞人心術了。可既要處置,就需公正嚴明不可,不可貿然行事,所以學下建議,立即將此書送文令館,令那里的學令,認真詳解此書,判定它的好壞,對其中誨誨盜之處進行嚴詞批判,等諸學令們議定此書的種種不是之后,再報請衍圣公府定奪,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陳凱之既已有學爵之名,即便是衍圣公要處置和干涉,也要使他心服口服。”

  衍圣公的怒色總算緩和了一些,他若有所思地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既如此,那就將此書送文令館吧。”

  文正公雖有異議,卻也沒有反駁。

  說起這文令館,乃是文章裁決的機構,是由三個頂尖的大儒組成,若是出現一些有爭議的文章,大多數,都是由他們辨別好壞,不過此書雖不算大逆不道,可說是誨誨盜,顯然是板上釘釘了。

  衍圣公一聲令下,過不多時,此書便出現在了三位大文令的案頭上。

  所謂文令館,其實是衍圣公府不遠處的一處較為殘破的建筑。

  不過曲阜這里,殘破的建筑很多,除了衍圣公和七大公的居所之所,其余地方,大多只是修筑木樓式的書齋,過著較為節儉的生活。

  三位文令只一看書,倒也沒有太過在乎,因為這樣的書,實在太多太多了,民間流傳的許多話本,本質上,多少都有一些穢的內容。

  可當看到了書的署名,文令們卻意識到事情非同小可起來。

  竟是學爵寫的?

  堂堂學爵,竟敢寫這樣的東西?

  三位文令,頓時怒不可遏起來,他們開始逐字逐句地誦讀,開始著重對此書進行一次全方位的評議。

  文令館的建筑雖是低矮,可這三位大文令,除了飽讀詩書,家世清白之外,最重要的是,他們大多是桃李滿天下的人,且都擁有學爵在身,其中負責文令館運轉的,恰恰是文成公顏正,顏正乃是孔圣人的弟子顏淵之后,他的祖先,曾是至圣先師最得意的弟子之一,被人譽為‘復圣’,也正因為如此,顏正靠著祖上的余蔭,而承襲了文成公爵位。

  顏正因為剛正不阿,所以是個曲阜里很讓人信服的人。

  他現在很惱怒,此時已經攤開了白紙,預備提筆,要將此書狠狠批判一番。

  甚至為了妥善起見,他已下了手令,這部石頭記,暫時不許在曲阜流傳。

  曲阜這邊因為這本書,不平靜了,陳凱之則泰然地繼續做著他想的事情。

  這天,他一大清早便起來了,他習慣了早起,不過昨夜,他就已經和武先生還有學里告了假,今日有很重要的事要辦。

  他穿著簇新的儒衫綸巾,依舊還是神采非凡的樣子,除了年紀小一些,渾身上下帶著一股不容侵犯的書卷氣。

  陳凱之出了家門,便很有目的地步行到了城東。

  這里乃是學而館的所在,現在這學而館生意興隆,銷量已經節節攀高,這東家趙能,這些天都是忍不住的眉開眼笑。

  正因為生意過于火爆,所以早早的,學而館便開張大吉了,昨天連夜印刷的一批書已是擺上了貨架。

  不少讀書人清早就在此等了,紛紛涌上來。

  說起這石頭記,可謂已成了現象級的作品,大家口耳相傳,到處都是議論此書的人,或是評價書中人物,或是對書中的某些情節進行爭議,這就導致,若是其他沒看書的讀書人,就很難插進話去。

  正因為如此,許多讀書人四處在求購,甚至夜半三更起來,在學而館徘徊不去。

  趙能看著此情此景,心情是越發的好,對涌進來的讀書人紛紛見禮。

  而陳凱之則是徐步而來,趙能還以為這也是個買書的讀書人,朝他頷首,正待要作揖。

  陳凱之溫潤如玉的樣子,慢條斯理地道:“這里的東家,不知何在?”

  趙能愣了一下,便道:“不知何事?”

  陳凱之道:“鄙人陳凱之,特來請教。”

  呼……

  陳凱之!

  這一次是見到了活人了。

  趙能呆了很久,不由看了看左右,最終堆笑道:“陳子先生,里面請。”

  這里不方便說話,趙能引著陳凱之到了后院的花廳,命人斟茶,客氣地道:“不知陳子先生有何見教?”

  陳凱之徐徐地吃了茶,才漫不經心地抬眸起來:“石頭記這部書乃是學生所有,學而館未經學生的首肯,竟是貿然進行兜售,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吧。”

  原來是興師問罪來的。

  其實這時代,也沒有什么版權的概念,理論上,趙能是可以將陳凱之打發走的,可真算起來,陳凱之其實是他的搖錢樹啊,他哪里會這般糊涂?

  于是他忙堆笑道:“其實鄙人早想尋陳子先生了,為的就是洽商此事,陳子先生需要多少銀子潤筆,請報個數吧。一百兩還是三百兩?”

  三百兩?

  陳凱之覺得這趙能簡直是瘋了,拿這點錢,是打發叫花子呢。

  陳凱之搖搖頭道:“不,這潤筆費,我沒有半點興趣,學生所要的,是學而館。”

  趙能一呆,以為陳凱之是跟他開玩笑呢,可看陳凱之一臉正色,便明白陳凱之是認真的。

  隨即,他覺得好笑!

  這個陳凱之是瘋了嗎,學而館現在是下金蛋的母雞,怎么可能給你?

  趙能微微含笑搖頭道:“這……鄙人并不打算賣了學兒館,還請恕罪。”

  陳凱之奇怪地看著他:“誰說我要買了,我說的是送。”

  趙能不禁失笑了,這也太天方夜譚了。

  趙能頗為調侃地道:“鄙人也不打算送。”

  陳凱之嘆口氣道:“先生會送的。”

  趙能氣極反笑:“敢問陳子先生,憑什么認為鄙人會送?”

  陳凱之道:“因為鄙人手里,有石頭記后四十章回的稿子。”

  趙能呆了一下。

  陳凱之這一次卻是笑吟吟地看著趙能:“學而館,從前的生意倒還過的去,可是呢,憑借的卻全是石頭記,現在市井里,到處都是等后事如何的消息,若在這個時候,學生將這后四十章回的稿子送去隔壁的書館,敢問先生,學而館的現狀會如何?”

  趙能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突然發現,自己已被陳凱之深深的威脅了。

終于下了新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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